116.阴谋_从君记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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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16.阴谋

  郊外。

  蒙蒙细雨,染尽十里苍翠,清新的泥土气息混着水雾扑面而来,五步之外就难辨形色了,仿佛误入了缥缈的仙境,沿着布满青苔的石板路走上数十步,湿意越发重了起来,到尽头,入眼一片朦胧,天青色烟雨笼着半湖寒水,断桥深处,轻舟微荡。

  这样偏僻的地方,一年之中都难得见到人来,今日偏生稀奇,倒有人刻意放了船来,与其说是游玩,更像是在做什么秘密之事。

  “宫里最近情况如何?”

  “回大人,一切如常,不过自从岳梓柔进宫皇后就搬回了宜兰殿,与陛下陷入了冷战,先前陛下还总是拨冗前去,后来被挡得多了,渐渐也就不去了,一心扑在朝政上,十来天都难得见上一面,恐怕是真的要疏远了。”

  “看来那个小丫头还挺有用。”老者拈须一笑,旋即看向身侧之人,“娇娇出的主意果然不错,想要什么奖励,尽管说来一听。”

  宋玉娇听到这话只是掀了掀嘴角,并未出声,玉臂攀上方形珊瑚小几,撑着腰慢慢地坐直了,老者见她动作吃力连忙倾身去扶,顺便在她隆起的肚腹上揉了几下,迷恋之情溢于言表,宋玉娇盯着那只爬满皱纹的手掌,拼命忍住了将其拍落的冲动。

  “娇娇受累了,此番若能一举得男,我定会给娇娇一个名分。”

  她才不想要什么名分!

  想到这个宋玉娇就一阵恼怒,她费尽心思地去考女官就是为了要出人头地,从而不受父亲的摆布,哪知到最后还是陷入了泥潭之中,甚至比几个姐姐更加不堪!她咽不下这口气,决定先产下孩子再借机要求他把自己弄回中书省,反正她还年轻,多的是卷土重来的机会,至于什么官家小妾的名分,谁爱当就当去吧!

  宋玉娇正暗自谋划着,冷不防被腹中孩子踢了一脚,顿时疼得她攥紧了衣角。

  “怎么了?”老者看她神色有变,料想是孩子又动了,伸手去摸果然如此,忍不住朗声大笑,“娇娇肚子争气,这孩子定是个健康活泼的!”

  宋玉娇敛首轻笑,笑意却未到达眼底。

  天知道这个小东西有多难伺候,经常深更半夜闹得她睡不着觉,有几次她暴躁起来都想动手把他捶掉,还是贴身侍女秋月苦苦相劝才打消了她的念头,后来请了相熟的大夫来看,也没看出什么名堂。

  如此下去也不是办法,主仆三人琢磨了许久,最后还是春莺想法子弄了些西域的安神香来给她用,夜里这才得以好眠,只不过这么一来,本就淡薄的母子感情更加不剩多少了。

  听说岳凌兮也怀孕四个多月了,这段日子以来,想必她也过得不太好吧?

  不知为何,一想到岳凌兮也备受折磨她的心情就格外好,或许是因为两人曾经有太多的共同点了,不幸的家庭、坎坷的经历、且同为御前女官,如今岳凌兮飞上枝头变凤凰,她却零落成泥碾作尘,身份地位已经改变不了,但如果岳凌兮过得和她一样痛苦,她亦平衡了。

  思及此,宋玉娇扭头问道:“接下来你准备怎么做?”

  老者眼风一扫,待下人都退去之后才不急不缓地反问道:“问这个做什么?”

  “没什么,只是觉得一个小丫头也闹不了多久,等风浪平息,陛下还是会继续调查岳家的案子,除非我们能摆脱嫌疑,否则永无宁日。”

  “摆脱嫌疑?”老者蓦然挑眉,继而冷哼道,“这个时候越是把自己摘得清清白白反而越容易引起他的怀疑,最好的办法就是静观其变,敌不动,我便不动,横竖黎瑞和陈秋实已死,没有任何证据能够引向我们。”

  “那以后呢?难道我们要提心吊胆地过一辈子?”宋玉娇质问道。

  “自是不必。”老者饮了口沏好的冻顶乌龙,又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,“你当真以为送岳梓柔去只是为了给他们添堵?”

  宋玉娇一惊,匆匆抬头对上那双老眼,只觉黑雾弥漫,如临深渊,心里顿时没了底。

  难道是她想岔了?

  整件事还没在脑子里过完一遍,老者忽然悠悠一笑:“娇娇到底是有了身子的人,脑袋越来越不好使了。”

  宋玉娇亦觉得自己最近仗着有孕有些不知收敛,经他这么一说更加不敢再掉以轻心,遂露出一副聆听教诲的模样,道:“我是目光短浅了些,你不妨为我解下惑,也让儿子提前参透参透你的智慧。”

  老者听了此话果然十分受用,当下便不再绕弯子,直言道:“岳梓柔是个警告,意在让他们别轻举妄动,否则皇后的真实身份随时都有可能被揭开,到时候他们的麻烦可就不止这一点了,陛下是聪明人,肯定能领会到。”

  宋玉娇恍然大悟,暗想怪不得宫里的眼线说楚襄最近召见裴昭的次数少了许多,原来是因为这个。

  “那……陛下会不会真的为此放弃翻案?”

  “大有可能。”老者浑浊的眼珠滚动了一下,却透出几丝精明之色,“说到底,岳凌兮也只是个女人罢了,陛下可以护她,宠她,甚至把她捧上后位,但在她的身份威胁到他的英明乃至皇位时,你觉得他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?”

  宋玉娇会意,沉吟一阵才道:“那我们什么都不必做了?”

  老者放声大笑:“你还想如何?他是皇帝,你难不成想灭了他的口?”

  “……我自然不会像黎瑞那样自掘坟墓。”宋玉娇蹙着眉头,似乎有些烦闷,“只是觉得像是有把刀悬在头顶,时刻都要提防着。”

  老家伙已经是一条腿埋进棺材里的人了,不用考虑太多,可她还年轻,总不能一直过这种日子。

  “放心吧,前线的战事还吊在那儿,他没那么多工夫来对付我们。”

  他这话的意思是……

  宋玉娇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,抬眸看去,老者只是幽深地笑了笑,手又摸了过来,在她的胸腹间来回游移,却什么都没有再说。

  舱外的斜风冷雨不知何时停了,云开雾散,一片明霁。

  午后起了点小风,伴着和煦又不刺眼的阳光,正好适合出来放纸鸢,岳梓柔年少爱玩,宫中最近又没有什么庆典活动,她早就憋得难受了,恰逢雨后初霁,就央着岳凌兮带她去御花园玩,岳凌兮经不起她磨,便让宜兰殿的小太监寻了两只花纸鸢带着一起去了。

  暮秋已至,风寒露重,书凝怕岳凌兮受了凉,便让人在亭子四角都遮上了幕帘,又放了个小炭盆在她脚边,然后亲手把软毛织锦斗篷上的扣子一个一个给扣拢了,这才放心地让她坐在那儿看岳梓柔玩。

  “娘娘,若是有哪里不舒服可一定要跟奴婢说。”

  听见书凝不停地念叨,岳凌兮弯起粉唇淡淡一笑:“没事,出来透透气也挺好。”

  不久就要立冬,届时大雪纷飞,再想出来也难了。

  书凝转手端来一碗热乎乎的果茶,里头还放了桂圆红枣阿胶等物,补血安神,是陆明蕊特地嘱咐过的,说是对她和孩子好,岳凌兮心里也记着,所以二话不说就接过来了,一边看着远处如彩蝶翩飞的岳梓柔,一边执起银匙在碗里搅了搅,只觉粒粒饱满,甜香袭人。

  未几,那抹俏影由远及近地飞奔了回来。

  “怎么不玩了?”

  岳凌兮放下喝到一半的果茶,拿起绣帕替岳梓柔擦了擦汗,她却一屁股坐到了边上,噘着嘴道:“一个人玩好没意思。”

  闻言,书凝霎时眉眼一沉。

  那么多宫女太监都不算人,难道她还想要娘娘挺着肚子去陪她玩不成?

  岳凌兮却似乎没把这句话放在心上,只让人端来了果汁和糕点给她吃,并道:“那就不玩了,改天姐姐同陛下说一声,带你出宫去逛逛。”

  “姐姐出宫还要经过陛下同意啊,一点自由都没有……”

  岳梓柔拉长了声调,似乎颇为沮丧,旁人只道是她年纪太小,不懂宫中的规矩,可书凝听起来却觉得格外刺耳。

  陛下是紧张娘娘才限制她出门,娘娘这么做也是为了安陛下的心,这本就是夫妻恩爱的表现,怎么到了她这里全扭曲了?

  书凝忿忿地想着,冷不丁又听见岳梓柔问道:“姐姐,你都当了几个月的皇后了,为什么还没有举行封后大典啊?陛下……陛下是不是介意你的身份?”

  她就是在故意挑事!

  书凝终于忍不住冷冷地回应道:“二小姐,娘娘身子骨本来就弱,如今又怀了小殿下,更是不堪受累,陛下是怕娘娘被那些繁文缛节扰得无法安心休息,所以才延后了,你若不信,大可以去礼部问一问。”

  岳梓柔以手掩唇,双目微瞠,似乎遇见了某种不可思议的事。

  “姐姐,这个奴才怎么这么没有规矩?主子说话她也敢乱插嘴?这可是宫里,换在我们家这都是要掌嘴的!”

  “你——”书凝气得浑身发抖,眼眶亦红了。

  跟在岳凌兮身边这么久,她从未说过一句重话,再加上被困在西夷时的患难之情,两人早已不是普通主仆那么简单,如今这个黄毛丫头轻轻巧巧的一句话就要掌她的嘴,教她情何以堪?

  书凝拢着罗袖,十指被绢帕绞得发白,忽然,一只温软的柔荑覆了上来,将她缓慢而坚定地推到了身后。

  “柔儿,休要再说这种话。”

  平淡的语气,普通的字眼,起初听起来并没有什么异常,可当岳梓柔对上那双水眸时,分明见到一抹流光从中划过,清锐且微冷,就像去年在武陵城的楚府门前楚襄看她的那一眼似的,令她莫名生出一股寒意。

  “姐姐,我没有别的意思,我只是担心你会走我的老路……”她瘪瘪嘴,泫然欲泣,“两年前,陈叔叔替我订了一门亲事,那个男孩是当地名门望族的长孙,谈吐不凡,风度翩翩,亦对我有意。后来他无意中发现了我的身世,虽未对人言,却主动退了亲……”

  说到这,她幽幽地侧过身去不再言语,一双剪水秋瞳隐约含泪,似愁还怨。

  岳凌兮沉默片刻,将责任都揽到了自己身上。

  “是姐姐不好,若能早一点替爹娘翻案,你也不必背负这么久的罪眷之名。你放心,有姐姐在,今后再也不会有人这般欺负你了。”

  书凝在一旁听得几乎溢泪。

  娘娘自己何尝不是负重前行了这么多年?陛下出现之前,她不也过着受人欺负和侮辱的日子么?那时又有谁替她出头?

  想到这,她心里隐隐浮现出不详的预感。

  人心不足蛇吞象,这个岳梓柔还是赶紧弄走的好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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