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31.庭议(上)_从君记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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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31.庭议(上)

  喜庆的氛围还很浓厚,爆竹声也回荡在耳边,开年的第一次议政却突然到来了。

  如果说宋正鸿被捕入狱是一颗小石子砸进了朝廷这个深潭之中,只激起小小的水花,那么岳凌兮是叛贼岳群川的后辈这件事无异于山地崩裂,整座王都都为之震动。

  没有人知道这件事是怎么传开的,也没有人见过确凿的证据,可从头到尾都描绘得格外真实,有关之人一个不落,细节也毫无破绽,精确得就像是亲身经历过一样,让人无法怀疑它的真实性。

  替岳凌兮伪造身份的夜家一夜之间被推到了风口浪尖,宁王妃也受到了波及,先前受过宋正鸿恩惠的百姓更是趁风起浪,把京畿衙门围了个水泄不通,要求还他一个清白,同时,朝野之上的质疑声浪铺天盖地而来,最终全都指向了楚襄。

  令人诧异的是,无论夜家、后宫还是内阁都一直保持着沉默,压根没有要应对的意思,就在大臣们议论纷纷之际,楚襄提前开朝了。

  太和殿。

  乱云揉碎,满庭飞絮,天地之间一片苍茫,不管殿内堆了多少熊熊燃烧的火盆,雪色斜照入室的一刹那,亦成难以掩盖的惨淡,就如同大臣们的脸色一般。

  先前已有数人表达过对皇后身份的不满,俱是铩羽而归。

  楚襄坐在髹金嵌宝八屏龙椅上,冷冷地看着那些义愤填膺的臣子们,嘴角一勾,吐出冰寒刺骨的几个字:“还有谁要进谏?”

  堂下几名大臣微微一僵,不动声色地收回了即将迈出去的那条腿。

  天子盛怒之下,谁敢再去拔虎须?

  御史大夫陈其真见此情形哼了一声,却没有说话,眼观鼻鼻观心地站在那儿,一副无言可谏的样子,与平时大相径庭,旁人正感到意外,向来圆滑的中书令纪桐却拿着玉笏出列了,连陈其真也不免多看了他几眼。

  这个老家伙想干什么?

  思绪才刚刚开了个头,苍老的声音就在殿内响起来了,每个字都咬得极为分明,让在场的人都听得一清二楚。

  “陛下,连坐法已经废除,更何况娘娘与岳群川还是隔了一辈的远亲,实不该受其恶名所累,这一点臣非常坚持,但是国有国法,叛臣三代之内的族人不得入朝是祖宗立下的规矩,万万不可违逆,还请陛下三思。”

  楚襄挑唇冷笑:“她入的不是朝廷,是朕的后宫。”

  纪桐一噎,又道:“那岳氏本家也是照例迁去了琅州,不得返回王都,娘娘却……”

  “这个简单。”楚襄一动不动地望着他,幽黑的瞳孔中蕴含着俾睨天下的气势,一开口便教人惊颤,“朕可以迁都。”

  行至廊下的那个人听到这段话悄然红了眼眶。

  “陛下!”

  纪桐惊呼,却被一旁的裴元舒淡淡地打断了:“纪大人,你在朝为官这么多年,资历和见地自然不在话下,但在这件事上未免目光短浅了些,该不该废除皇后娘娘的封号充其量是陛下的家事,而岳氏全族被人打着朝廷的名号屠杀殆尽,这件大案才是我们这些臣子该讨论并解决的事。”

  一番话说得纪桐哑口无言。

  裴昭适时出列,道:“臣曾奉陛下之命亲赴琅州调查,得知的情况远远超乎意料之外,原来岳氏本家在到达琅州不久就被人灭了门,连孩子和老人都没有幸免,现场血流成河,腐臭熏天,几乎找不到一条完整的尸体。这样的大案在历朝历代都是罕见的,诸位却执着于他们的身份从而选择无视,敢问一句,谁又能保证自己祖上从来没有犯罪的先辈?岳群川是叛臣贼子,可是祸不及妻儿,我们若不为枉死之人讨回公道,这世上还有什么公理正义可言?”

  群臣忽然陷入了静默之中。

  不知是谁小声嘀咕了一句:“岳群川生前害了不少人,想也知道会有人去找他的家眷报仇,又何必闹这么大阵仗?”

  “若真是冤冤相报确实不必如此。”宁王缓缓开口,声音沉如罄钟,“可如果是当年律王谋反案的同谋为了掩盖身份而灭口,那就值得好好查一查了。”

  一言既出,四座皆惊。

  “什么?还有余孽没有清除?”

  “如此算来,那人岂不是还潜伏在朝廷之中?宋正鸿被抓捕至今刑部也没有放出罪名,难不成他与此事有关?”

  大臣们交头接耳地讨论着,有的惊讶有的不忿,更多的则是对这桩陈年旧案牵扯到的人和事起了警惕之心,偏偏有人漠视这一切,依然揪着皇后的身份不放。

  “事情已经过去这么久,敢问刑部的两位大人,你们可曾找到相关之人和证据?若是没有,老夫是否可以认为你们只是偏听了皇后娘娘的一面之词?”

  刑部尚书唐宣德瞥了他一眼,淡淡道:“镇远侯此话何意?”

  镇远侯哼道:“没什么,老夫向来有话直说,还望二位大人莫怪。刑部办案一向讲规矩,皇后娘娘虽然贵为国母,但在这个案子上身份敏感,理应避嫌才对,二位大人若是仅凭她所言就把宋正鸿关押问罪,即便在场的大人们没有意见,百姓那边恐怕也难以善了。”

  短短几句话,把所有人都明里暗里地贬了一遍。

  唐宣德并没有跟他打嘴仗的意思,只是四两拨千斤地问道:“那照镇远侯之意,此案我等该如何审理?”

  镇远侯理直气壮地说:“自然是交由三司会审,开公堂,让百姓旁听。”

  “那娘娘能否作为证人举案陈词?”

  “当然不行。”镇远侯把身体转向御座,振振有词地说道,“撇开一切,臣认为以岳氏的德行和出身完全配不上陛下,更遑论母仪天下,最重要的是,百姓是不可能接受一个叛臣之后登上凤位的,陛下仁慈,想为无辜之人伸冤,但也须顾及到皇家的颜面,莫要愧对列祖列宗、让百姓寒心啊!”

  说到最后,大臣们都已变了脸色,悄悄看向上首,已是山雨欲来风满楼。

  “镇远侯真是好口才,这么大一顶帽子扣下来,朕想不接都不行。”楚襄寒凉的声线在静谧之中蔓延开来,犹如利剑猛然出鞘,穿透心扉,“既如此,朕就试一试,若是今日杖责了镇远侯,不知列祖列宗会不会托梦痛斥于朕。”

  此话一出,许多大臣瞬间白了脸。

  陛下少年登基,固然心性冷傲,但惯常是以仁术治政,今天却要当庭动刑,想必已是震怒至极,先前仗着自己年老位高企图促成废后之事的几个老臣子都有些惶然,似乎到现在才领会到这位年轻帝王的冷酷和魄力。

  恍惚之间,穿着冰冷盔甲的禁军已经大步入内,一左一右挟起了镇远侯,眼看即将血溅三尺,镇远侯仍然执迷不悟地喊道:“陛下,听老臣一言吧!如此红颜祸水,太上皇和太后娘娘也不会坐视不理的!”

  “给朕拖出去!”

  楚襄袖摆轻震,面罩寒霜,言语之间未留丝毫余地,竟是铁了心要拿镇远侯开刀,殿内众臣只觉乌云压顶,重得喘不过气来,一时皆噤若寒蝉,不敢求情。

  看来这皇后娘娘当真是钻到了陛下的心坎上,容不得任何人攻击。

  正当大臣们心里都回荡着那句红颜祸水之时,殿外的小黄门忽然一声高喝:“皇后娘娘驾到!”

  她怎么来了?

  楚襄望向那抹款款而来的丽影,眼底冰棱逐渐软化成水,凌厉的气势也稍稍敛去,还未说话,岳凌兮已经缓步走到了勉强,凤冠上的金色流苏轻晃着,遮不尽她略施粉黛的娇容,端庄贵气的黄色朝服被肚子撑起老高,看着都觉得沉重,她却没有任何娇气的举动,反而双膝跪地行了个正礼。

  “臣妾拜见陛下。”

  “皇后免礼。”

  楚襄起身就要步下台阶去扶她,却被她一个小小的眼神定在了原地。

  “今日一切都是因臣妾而起,臣妾有罪,不敢起身,还请陛下看在往日的情面上饶了镇远侯,让臣妾把话说完。”

  简直胡闹!

  楚襄僵立在御案边,被她这一席话气得动弹不得,偏偏大庭广众之下又不能硬把她拽起来拉到怀里,理智和冲动在体内相互撕扯,犹如一把烈火,燎得他浑身发痛,长指不由自主地收紧,几乎将平坦的桌面按出几个印子来。

  见状,殿外的流胤冲禁军使了个眼色,他们当即停下了动作,只可惜镇远侯并不领情,还冲岳凌兮道:“娘娘何必演这一出戏,老臣担待不起。”

  岳凌兮没有回头,如烟似雾的嗓音却飘了过来:“镇远侯不必多想,我此举是为了陛下,并非为了你。”

  “你——”镇远侯被噎得面色通红,岳凌兮却没有再理他。

  “诸位大臣对我的身份颇有微词,不妨在此直说,我也没有什么可隐瞒的,我的父亲是岳群川的远房堂弟,母亲是司徒家的庶女,二人成亲之后就去了江州,与本家再无联系,自我出生以来就没有听到过有关岳家的半点儿消息,甚至不知道自己也曾经是王都世家中的一员。”

  初生牛犊不怕虎,新上任的年轻御史反驳道:“血浓于水,即便你们没有往来,你还是岳家的人,这点永远都无法改变。”

  “是无法改变。”岳凌兮微微一笑,转过头温和地看着他,“李御史,你是寒门出身,想必很能理解这样的生活,我的父亲在学堂教书,拿着微薄的工钱,学生家长偶尔送来半斤肉都要开心好几天。我的母亲在家带孩子,省吃俭用到了极点,过年的时候裁一块布都要反复考虑,这与楚国千千万万的百姓有何不同?”

  她声音软糯,又夹杂着一丝凄楚,听得一帮年轻御史都红了脸,不忍再咄咄相逼,回想起自己求学之时的穷苦与辛酸,瞬间又对她多了一分谅解。

  本是同根生,相煎何太急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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