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35.会审_从君记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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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35.会审

  万众瞩目之下,宋家的案子终于开庭了。

  这次的会审不但三司都参与其中,还有内阁坐镇,可以说是阵容庞大,并且设有开放的公堂,上至皇亲下到百姓都可以对整个过程一览无余,算是开了个特殊的先例,所以一大清早,前来观摩的人就已经把刑部衙门围了个水泄不通。

  毫无意外,主审官是一手调查此案的裴昭。

  临近开堂之时,裴昭站在后堂整理着袖口和衣襟,并仔细检查了一遍等会要用的卷宗,见到属下从前院一路小跑过来,这才淡淡问道:“都准备好了?”

  “回侍郎的话,大人们已经入座了,犯人也都押出来了,就等着您上堂了。”

  裴昭合上卷宗朝前院走去,看似不经意地问道:“纪大人也到了吗?”

  “纪大人来得最早,属下本想过来知会您一声的,可是他老人家说您任务繁重,不必费心招呼他,属下就自作主张地把他安置在偏厅,让人送了茶和点心过去。”

  闻言,裴昭眸光微微一闪,没有再问什么。

  辰时初,会审正式开始。

  六扇沉重的黑漆橡木门缓缓从里敞开,五十六颗铜钉映着朝阳反射出刺眼的光芒,百姓们下意识地遮了遮眼睛,看清楚里面的情形之后,都被那股严正而肃穆的气氛震得哑了声,包括先前举着血书和横幅为宋正鸿伸冤的人。

  他们哪里见过这种阵仗?

  公开审案倒是有的,京兆尹衙门就是这样,经常吵得唾沫横飞,见怪不怪了,像这种鸦雀无声、充满了肃杀之气的衙门他们还是第一次见,更别提门口那一排亮着钢刀的守卫,个个面色黑冷犹如煞神,看上一眼便教人浑身透凉,不敢造次。

  屏息之间,主审官骤然扬袖,惊堂木高高举起又落下,震彻公堂。

  “升堂——”

  两旁的官差齐声高呼,旋即敲响了手中的木锤,四位高官面朝上方行了个跪礼,鼓点停止的一刹那犯人皆已跪落于前。

  宋正鸿不在其中。

  那些受过他恩惠的百姓通通傻了眼,本以为第一堂就会提审他,没想到上来的是宋家在朝为官的几个人,他们带着疑问望向了坐在上首的裴昭,只见他头顶双翅冠,身着九蟒袍,神情淡然,五官柔和,乍一看就像是一把不具杀伤力的软剑,实际上却锋利至极。

  围观的人群中不乏眼尖识货的,很快就发现他右手边的惊堂木质地非同一般,似乎是极其昂贵的沉香所制,上面雕着一只张牙舞爪的卧龙,披着薄如蝉翼的鳞片,衔着洁白无瑕的东珠,拍动之下,龙须都微微颤动。

  那是皇帝才能用的东西!

  无怪乎方才几位大人都行了那么大的礼,原来早知裴昭有御赐之物在手,看来陛下对他极为信任,连生杀予夺的大权都交给了他。

  这个案子是越来越诡异莫测了。

  就在堂下众人面面相觑之时,堂上的裴昭已经开始了第一轮的审问,目标是宋正鸿长兄之子、下都督府司马——宋函。

  “宋函,据本官调查所知,去年九月你从司马监中私自调用了一批牧马,并向有关人等行贿五百余两借以掩盖你盗用之事,是否属实?”

  话音刚落,人群中顿时传来了窃窃私语的声音。

  不是要审宋家参与律王谋反的案子?这问的又是哪门子陈年旧事?况且宋函是个不起眼的下五品,犯的事听起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,最多削了官职判个三年五载,值得放到这里来审?岂不是杀鸡用牛刀?

  奇怪之际,官差已将涉案的场主及参录带了上来,两人将起因经过都说了一遍,对受贿之事供认不讳,宋函也没有狡辩,垂着脑袋低声应了。

  “回大人的话,此事属实。”

  裴昭跟着问道:“那你盗用牧马所为何事?”

  宋函面色一白,比刚才认罪时犹豫多了,半天才哑着嗓子回道:“是为了替我叔父宋正鸿运送粮食前往通州。”

  话一说完,许多人立刻想起来了,去年九月通州受灾,宋正鸿以自己的名义从宋家商铺拨了五百斤大米赈灾,风头一时无两,备受百姓的拥戴和推崇。

  “宋家有自己的车队,为何还需要你来帮忙?”

  “因为……因为……”宋函支支吾吾的,到嘴边的话就是挤不出来,直到身侧的官差猛地捣了下木杖,他才受惊似地全盘托出,“因为宋家车队的米都是要偷偷送回来的,最终到达通州的是我运过去的那一批。”

  裴昭又道:“你运的是什么米?”

  “我运的……是用白蜡油抛光后的五年陈米。”

  此言一出,外面一片哗然。

  怪不得通州灾后疫病不断,腹痛、下泻、呕吐之人比比皆是,当地衙门还以为是水源的问题,不料却是陈米从中作怪,这个事实一下子震惊了所有人,宋正鸿苦苦维系的善人形象就在这一问二答之间轰然倒塌。

  围观的百姓有的已经开始谩骂。

  “不想捐粮食就别捐,以次充好算什么?为了博名声竟做出这么下作的事,真不要脸!”

  “就是!受灾之人有一大半都是伤者,身体本就虚弱,还吃了你们送的这些烂米,这哪是做善事,分明就是要人命!”

  “肃静!”

  官差重重地敲了下木杖,闲言顿止,只是不知从哪儿飞出了一个臭鸡蛋,正好砸在宋函头上,狼狈又可笑。

  审问还在继续。

  裴昭暂时撇开了宋函,又将剩下两人依次问罪,无一例外,全都是在任渎职之事,偏偏每一项罪名都与宋正鸿脱不开干系,一番供认下来几乎颠覆了他在百姓心目中所有的正面印象,惹得怨声四起,骂语连连。

  四位听审的高官——丞相裴元舒、中书令纪桐、兵部尚书顾玄武以及御史长陈其真没有一个面带异色或是插嘴的,仿佛对这件事早就有数。

  当愤慨的声浪渐渐平息下来,有的人却生出了疑问,今天所审之事从头到尾都与十年前的谋反案没有半点关系,即便是要做些铺垫好给宋正鸿定罪,直到会审结束众人退堂他都没有出现,难不成要审他还得等下一次?

  没过多久,官差就在众目睽睽之下贴上了第二堂会审的名单,上面足足有十来个人,都是与宋家有所牵扯的王侯公卿,看样子是要把这个畸形的联姻关系网一次性端掉了,可一路浏览至末尾,依然没有宋正鸿的名字。

  裴昭的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?

  没有人能回答这个问题,百姓们带着疑问慢慢地散去了,可以想象得到,这件事马上就要成为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了。

  他们不知道的是,宋正鸿早在十几天前就在天牢遭到了毒害。

  得知今日开堂,宋玉娇心急如焚地等了一上午,院子里的石板路都快被踩松了,谁知收到的竟是宋正鸿早已殒命的消息,差点当场昏厥过去。

  “小姐!”

  秋月眼疾手快地扶住她,这才不至于摔倒在地动了胎气,可即便如此,过了好一会儿她都没有缓和过来。

  “死了……什么时候死的?为什么一点风声都没有?不,这不可能!”

  宋玉娇并不相信自己父亲会这么容易就死了,更何况老者还在左右疏通,即便他不招供,留住一条命还是没有问题的,可是秋月的一句话却打破了她所有的幻想。

  “小姐,大人派来的探子说,老爷是被刑部侍郎裴昭和夜家家主夜言修害死的。”

  “他们两个?”宋玉娇僵了僵,旋即断然否定道,“不可能!他们想替岳凌兮翻案,必定要留着我爹的命,怎么可能主动害死他?”

  “不是主动,而是不小心……”秋月垂下眼帘,秀气的脸庞浮起一片悲戚之色,“大人先前也不相信此事,可探子说,是裴大人和夜大人在逼供之时不甚用刑过度,老爷的身子您也知道,一时没挺过来就……”

  宋玉娇呆了片刻,徐徐瘫软在地。

  好一个用刑过度……她吃了那么多固胎丸,硬是把这个孩子留到了产期之后,就是想多给父亲争取一些时间,好让老者将他救出来,可现在人说死就死了,宋家也即将树倒猢狲散,这个孩子还有什么意义?

  思及此,宋玉娇犹如魔怔了一般,疯狂地捶打起自己的肚子来,秋月吓了一大跳,连忙死死扣住了她的手腕,不让她再伤害自己和腹中的胎儿。

  “小姐,您冷静点!”

  冷静?叫她怎么冷静!宋家被钉在了耻辱柱上,无法脱罪了,即便她以后能够脱身也不可能再回到朝堂了,她只能在他身边当个见不得光的禁脔,就像那些普通妇人一样,永无止境地给他生儿育女!

  不,她不能让自己陷于那种境地。

  宋玉娇从思绪之中脱离,神色尚有些扭曲,声音却镇定得超乎寻常,分明是非常普通的一句吩咐,听起来却令人毛骨悚然。

  “去把春莺叫来。”

  秋月心下有些惧怕,不敢耽搁,窸窸窣窣地去了,错过了宋玉娇眼中的那一丝癫狂。

  陛下,你既然不给我留后路,就莫怪我破釜沉舟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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