36.离宫_从君记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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36.离宫

  流胤带着影卫在马场周围搜查两一天一夜,什么都没有发现。

  这也是料想之中的事,毕竟对方有备而来,又是在这样开阔的野地里,下过一场暴雨之后连留下来都箭簇都被打得七零八落,更别说是其他痕迹了,所以到目前为止,他们还没有掌握任何线索。

  这些年来朝野太平,治安良好,这种明目张胆的暗杀行为实在教人震惊,更何况针对的还是楚国举足轻重的两大世家,一时之间,两家内部都掀起了轩然大波,但在楚襄的授意下,他们皆把此事掩盖了过去,以免打草惊蛇。

  好在老天庇佑,经过及时治疗夜思甜和岳凌兮并无大碍,只是一个需要卧床保胎,另一个行动不便罢了,算是不幸中的万幸。

  宫里依然风平浪静,没人知道在那个雷电交加的雨夜楚襄和岳凌兮凌晨时分才回来,向来不准入禁宫的马车笔直地开到了玄清宫前,明黄伞帷次第张开,撑起一条狭窄的甬道,楚襄走在中间仍被大风刮来的雨丝淋得透湿,唯独护住了蜷缩在胸口的人,直到入殿才将她放下。

  当夜,岳凌兮宿在了玄清宫。

  此等宫闱秘辛当然不可外传,但最近篱笆园那位待遇好了许多却是众所皆知的,每天早晨,城外紫竹林挖出的第一茬鲜笋必定送到它的窝里,还有数不尽的蔬果和牛奶任它吃个饱,甚至连玩耍的秋千和跷跷板都换了新的,可谓今非昔比。

  据内廷司的人所言,都是陛下自个儿掏的腰包。

  岳凌兮知道以后还特地替襄襄道谢,楚襄凉凉地瞟了她一眼,说她没心没肺,她一脸茫然,还来不及申辩就被他岔到了别的话题上。

  过了半个月,岳凌兮的脚伤终于好了,某一日醒来,突然发现自己身处车厢之内。

  “陛下?”

  天色尚暗,帷幔又把车窗遮得严严实实,不透一丝光亮,她看不清周围的摆设,但能感觉到楚襄在身边,果不其然,才唤出声他的健臂就圈上了腰间。

  “醒了?”

  楚襄一边说着一边将帷幔扯开,顾及她刚刚睡醒,所以只露了条缝,好在外面的光线并不刺眼,她很快就适应了,转过头仔细地打量着周围,发现晨光未绽,鸟语杳然,分明还不到辰时,这么早是要做什么去?

  道路两旁尽是绿茵碣石,显然他们已经不在城中,如此推算楚襄起码半个时辰之前就起身了,却没有半点儿倦怠之色,胡子刮得干干净净,衣装冠发亦是一丝不苟,靠在他肩头还可以闻到清爽的皂角香味,特别醒神。

  对比之下,她这副睡眼惺忪的模样实在是失仪。

  岳凌兮拢了拢衣襟,欲爬起来坐好,楚襄却缓缓倾下身躯压了过来,整个人就像一具温热的枷锁,将她困在方寸之间。

  “往日都是你候着我起床,今日我也见到你的睡着的模样了。”

  岳凌兮垂下长睫轻声道:“让陛下见笑了。”

  “不笑。”楚襄在她颊边落下一吻,眸中溢出丝丝柔软,颤人心弦,“你睡着时就像只桃粉色的小鹿,我甚是喜欢,只盼能每日得见。”

  “世上没有粉色鹿,陛下。”她皱着眉头更正。

  “有。”楚襄定定地凝视着她,“有朝一日,你也会见到。”

  岳凌兮疑惑地瞅着他,想了半天也没有弄明白他话里的意思,索性跳过了这个话题:“我们要去哪儿?”

  “去江州。”

  话音刚落,岳凌兮脸色就变了。

  原来楚襄这几日频频宣楚钧进宫是为了交代他留宫摄政,可他贵为天子,亲自奔赴她远在千里之外的故乡又是为何?她沉默片刻,终是将那句沉沉压在心底的话说了出来:“陛下,那天的刺客……是冲我来的吧。”

  楚襄没有说话,眸底浅流涌动,将那抹寂然的倒影缓缓包围。

  半月以来,所有细节都在两人的脑海中不断回放,为何挑在她出宫的时候下手?为何第一箭是射到她脚下?种种迹象都指向一个答案,楚襄心中早已有数,而岳凌兮本来还有诸多的不确定,听到他说要去江州,也就变成了确定。

  是她身上出了问题。

  想来也是,夜顾两家的势力何等庞大,他人岂敢轻易进犯?若不是她平时深藏于宫中,又被楚襄护得那么紧,那些人也不会等到这个节骨眼才动手,以至于误伤了夜思甜,惹得两家动用了所有的手段来调查。

  应当是查出什么了吧,只是楚襄没告诉她罢了。

  岳凌兮心中冒出无数谜团,层层叠叠地堆积着,压得她喘不过气来,想问,又不知该从何问起,犹如一团乱麻,剪不断理还乱。

  一只大掌悄然抚上她的双肩,低沉的嗓音旋即传了过来:“莫想太多。”

  她怎能不想?夜思甜至今还被她连累得卧病在床,她却压根不知道那些人为何要对她下杀手,如今还要重回故地,将那么多积尘落土的回忆重新揭开,她毫无准备,甚至有些惧于面对,因为那是她如何渴望都再也回不去的过往,她好不容易才从里面走出来。

  按捺住杂乱不平的心跳,岳凌兮抬眸看向楚襄,声音中含着一丝细颤:“陛下,是我的身份招来了祸事吗?”

  她并不愚钝,要他亲下江州才能解决的事,必定非常严重。

  楚襄凝视她许久,默然转过身去,从暗红色的薄板夹层里取出了一封诏谕,颜色泛黄,纸张也已风干到发脆,显然是多年前的东西了。岳凌兮双手接过,慢慢展开卷轴并铺放在膝间,十几行大字霎时映入眼帘,她读着读着,身体忽然开始颤抖。

  “不,这不可能!”

  向来温婉的她竟在这一刻失控地撕碎了手中之物,纤细的指甲齐声而断,渗出鲜血,楚襄见状猛然擒住了她的手腕,眸中繁星瞬间碎裂,寸寸夺人心魄。

  “兮兮,松手!”

  “这不是真的,不是真的……”

  她声音破碎,完全无法相信上面所书的一切,想再看仔细些,却发现诏谕已经被自己撕成了碎片,于是慌慌张张地想要将其重新拼凑起来,奈何双手被楚襄牢牢握住,一时急得泪眼盈盈。

  “陛下,是我看错了对不对?十年前,官差是奉命而来,手持朝廷公文,一字一句说得极为清楚,岳群川协同律王谋反,罪大恶极,岳氏庶族一并获罪流放,是为连坐……”

  岳凌兮仰着头,眼神迫切,只想从他口中得到肯定的答案,楚襄从未见过她这般惶然失措的样子,心头钝痛不已,声音亦越发艰涩:“兮兮,连坐之刑十年前就已经废除了,当初有人想将岳家灭口,刻意伪造了文书,你和你的家人是无罪的。”

  无罪!

  这两个字恍如一道霹雳降下,震得她半天回不过神来。

  家人尽亡,她背着罪眷的身份踽踽独行,流浪异乡将近十年,如今这个万人之上的天子却告诉她她是无罪的,所有一切都成了最真实的噩梦。

  命运实在是讽刺。

  浑身经脉仍在惊颤,脑子里亦嗡嗡作响,可岳凌兮忽然就冷静下来了,僵硬地杵在楚襄臂弯之中,先前在眼眶打转的泪水始终没有落下,化作殷红的血珠,一点一滴从心房淌落。

  痛得有些麻木了。

  她不言不语,仿佛被抽走了灵魂,车内光影时明时暗,一下下映亮她白得近乎透明的脸,楚襄看得清楚,心口似有重锤在擂,忍不住抬手把她按进了怀里,像是要融入自己的骨血一般。

  “兮兮,难受就哭出来。”

  岳凌兮置若罔闻,语声也格外平静,就像是个毫不相干的局外人:“陛下,我们去江州是为了查岳家的案子吧。”

  楚襄闭了闭眼,哑声吐出一个字:“是。”

  “请陛下恩准我参于此案。”岳凌兮抬起头来,眸中一片死寂,犹如阗黑幽深的湖底,“我不求沉冤昭雪,只求能手刃仇人。”

  楚襄闻声遽震,一双铁臂缓缓收拢,无声将她抱紧。

  她理当知晓真相,却不必知晓那些肮脏之事,他亦不会让她沾手。

  天幕已然破晓,几束阳光穿过厚重的云层,洒下斑驳金晕,把翠帘流苏都染得发亮,晨风中,马车沿着官道一路飞驰,将巍峨的王都远远抛在了后方,殊不知在这万籁俱静的时刻,也有人同他们一样无心睡眠。

  郊外竹林。

  “可知我为何一大早就召你来此?”

  黎瑞看着身穿白袍端坐在前的老师,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,而是提袖斟了杯茶推到他面前,尚未收手就见他猛然挥落在地,浓碧尽洒长阶,腾起几缕轻烟。

  “我是让你去查她,不是让你去杀她!她死了我们还拿什么做筹码?”

  “老师,您且消消气。”黎瑞又从茶盘中拎出一个紫砂杯,不急不缓地说道,“陛下执政七载,素以刚正严明、睿智铁血著称,您就不好奇,为何他会破例让一介罪眷扶摇直上成为御前女官?”

  那人冷哼,胡须微微一颤,似乎甚是不喜他卖关子。

  “你想说什么?”

  “起先我也以为陛下是受女色所惑,谁知细查之下才发现她并不姓夜,而是姓岳。”黎瑞顿了顿,眼角溢出丝狠意,“岳群川的岳。”

  那人蓦然抬眼,虽未出声,震惊却是掩盖不掉的。

  当年岳家的后人都已被他除尽,怎么可能还有漏网之鱼?

  “老师,陛下把她带在身边的原因昭然若揭,不杀了她,只怕你我日夜难安。”

  那人的脸色已经难看到极点,充满了戾气,但即便如此,他的思路依然清晰,一下子就指出了黎瑞行差踏错之处。

  “你要下手也不该挑在那个时候下手,得罪了夜家和顾家,以他们的手段而言,恐怕很快就会查到你身上了。”

  黎瑞先前一副占有先机稳操胜券的模样,现在却被他说得有些发虚,额头渐渐浮起一层汗粒,沉吟片刻之后果断道:“老师放心,我回去就将那些杀手处理了。”

  那人颔首,面上厉色稍减,又道:“陛下已于卯时出城,你派几个稳重的去跟上他。”

  昨日早朝楚襄才宣布暂由宁王摄政,今日就离开了王都,走得竟是这么急?

  黎瑞皱眉,一方面对自己老师潜藏在宫中的势力感到吃惊,一方面又不知楚襄走的这步棋有何深意,可谓心乱如麻,但还是低声应下,转身就去安排人手了。

  待他离开之后,一抹白影从竹林深处晃了出来。

  “他不动手,陛下或许挖掘不到任何线索,他一动手,我们就暴露了。”

  闻言,那人浑浊的眼球微微转动了一下,然后扶着藤椅缓慢起身,动作看似温吞,却难掩周身萦绕的杀意。

  “等他解决了那个女人,再将他除掉便是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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