92.清醒_从君记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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92.清醒

  岳凌兮做了一个很长的梦。

  梦中的楚国和西夷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样子,一面是杨柳岸边长流水,一面是万丈冰原北风啸,看似只有一线之隔,却有道无形的屏障挡在中间。迷眼的风雪中,那道挺拔的俊影毫不迟疑地向她走来,埋伏在四面八方的机关瞬间冒出头来,冷光大放,眼看着他就要被万箭穿心。

  “陛下!”

  梦魇似气泡乍破,令岳凌兮猛然惊醒,眸中那一丝惊慌尚未退去,书凝已经三步并作两步地冲到了床前。

  “修仪,您醒了?”

  岳凌兮细细地喘着气,过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自己是在做梦,可一切都非常真实,残留的异样感觉却没有淡去,心脏还是突突地跳,像是有把重锤在里面敲,她想伸手按住,却被反应迅速的书凝阻止了。

  “您别动,小心伤口。”

  岳凌兮静默片刻,神智逐渐恢复清明,一开口,声音却是嘶哑无比:“我睡了多久?”

  “快一天一夜了。”书凝撩起半边纱帐,挂在床头的鱼嘴铜钩上,露出一角敞亮的窗格,“昨晚您烧得那么厉害,奴婢都快急死了,幸好吃了药温度就降下来了,真是谢天谢地,菩萨保佑。”

  听到这话,岳凌兮顿时眸光一凝。

  “你找门口的人要的药?他们有没有为难你?”

  书凝愣了愣,随后便意识到她担心的是什么,脸上顿时闪过一丝细微的不自在,但很快又变成了爽朗的笑容。

  “当然不是,这是陆太医的药,那些蛮子的做出来的可没有这么管用。”

  她走的时候只带了陆明蕊研制的毒。药和迷药,都不是治伤的,这又是哪里变出来的?

  岳凌兮有些疑惑,正准备向书凝问明白,她却率先出声了:“您昏睡了这么久,再不吃东西胃可要饿坏了,奴婢在灶台上熬了点松菇肉糜粥,清淡爽口,对伤口愈合也有帮助,您尝一点儿可好?”

  虽说岳凌兮刚刚退烧没什么胃口,可是等会儿还要喝药,不垫点东西恐怕不好,于是她就点头同意了。书凝见她如此配合,高兴之情溢于言表,扭头就去张罗了,脚步轻快得几乎快要飞起来,留她一个人在房里困惑不已。

  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?

  尽管书凝性子开朗,这一路都在苦中作乐,可她如今缠绵病榻,逃离之日遥遥无期,还有一把夺命的大刀悬在头顶,书凝又怎会如此轻松?

  联想到之前的药,整件事就变得更加古怪了,只是岳凌兮大病初醒,脑子里如同灌了浆糊,越想越觉得晕晕沉沉,扯不清楚,她索性静下心来,准备等书凝回来之后再问个明白。

  不久,天边最后一缕辉光也沉入了暮霭之中,廊下尚余几盏残灯,被呼啸而来的夜风吹得忽明忽灭,摇摇欲坠。

  昨晚没下成的暴雨只怕要在今晚降临了。

  宅子外头的一队守卫刚才还进来检查过,书凝平时都要冷嘲热讽一番,今天却没搭理他们,直接端着清粥小菜进房间了,兴许是那股香味太诱人,以致守卫肚子里的馋虫都开始闹腾了,例行检查也就不了了之。

  岳凌兮本来还怕书凝与他们起冲突,眼瞧着人安安静静地进来了,心也踏实了。

  窗外忽然电闪雷鸣,将暗沉的天幕劈开一道细小的裂口,不消片刻,倾盆大雨来袭,瓦檐被黄豆大小的雨点子敲得叮咚乱响,一片嘈杂声中,书凝扶着岳凌兮缓缓地坐了起来。

  烧虽然退了,手臂上的伤口却还没有愈合,岳凌兮连支撑自己的身体都费劲,更遑论进食,所以只能让书凝喂她,可刚刚喝完半杯水书凝又不知从哪端来一碗药,说是先放在这里凉一会儿,岳凌兮看着那碗粘稠发黑的药汁,再难掩盖心中的疑问。

  “这药……是你出去配的?”

  “怎么会?那些人盯得可紧了,奴婢就是稍微靠近围墙他们都会大声警告,更何况是出去。”书凝顿了顿,凑到她耳边小声说道,“药是流胤早上送过来的。”

  流胤?

  岳凌兮以为自己听错了,刚想再问一遍,外头却突然传来了叩门声,两短一长,极有规律,书凝立刻把碗放下,面露欣喜之色。

  “今儿个来得早一些呢。”

  说完,她起身去了外间,一阵窸窣过后,珠帘外面出现了一名健壮的男子,黑衣裹身,斜挎长剑,从里到外都透着干练。尽管此地不比宫中,他却半点儿规矩都没忘,隔着几米远的距离便朝她恭敬地行了个礼。

  “见过修仪。”

  话音刚落,一团黑影从后方笼罩过来,他立刻识趣地退到了旁边,下一秒,熟悉的身影分帘而入,径直走到岳凌兮的面前,她蓦然睁大了眼睛,震惊到以为自己产生了幻觉。

  他怎么可能会在这里?

  外头的雨落得又急又凶,顷刻间就灌满了草丛与沟渠,他不知从何处而来,靴子边缘沾满了草屑,衣摆上也溅了许多泥水,那是她从来不曾见过的狼狈模样,他却完全不在乎,径直走到床边坐下,嘴角还噙着一抹笑。

  “兮兮。”

  楚襄低声唤她,指腹轻触她柔嫩的脸颊,就像在宫中相伴的日日夜夜那样,温柔得令人心醉。岳凌兮从震惊中回过神来,泪水唰地一下就冲出了眼眶,沿着他修长的手指一路滚跌,滴滴点点落在了锦花薄被上。

  “你怎么能到这种地方来!”

  两国交战,烽烟四起,他不辞辛劳地来寻她,还冒着巨大的风险深入敌境,一想到在这条路上他随时都有可能丢了性命,岳凌兮心里就像是有团烈火在烧,灼痛中带着深深的恐惧,连溢出喉咙的声音都走了调,破碎不堪。

  他是独子,是承载着江山基业的帝王,怎能为了她做出这么危险的事?

  岳凌兮既惊又痛,四肢百骸都在打颤,楚襄却是平静如初,先替她擦去了眼泪,然后伸出双臂轻轻地环住了娇躯。

  “有没有想我?”

  岳凌兮呆住了。

  “昨夜你烧得糊里糊涂,料想也回答不上来,我便没问。”楚襄薄唇微弯,勾出一道摄人心魂的弧度,“我甚是想你,兮兮。”

  短暂的寂静过后岳凌兮猛然扑入了他怀中,哭得不能自已。

  在她那般恣意妄为地离开之后,他怎么还能如此坚定地爱她包容她?

  她昏昏沉沉地想着,却不知在楚襄心里,这一刻才是最大的满足。

  这么多天以来,他追星赶月,横跨关山,没有一夜能够睡得安稳,闭上眼睛就会出现她浑身浴血的画面,令他惊骇到极点。他知道离开只是权宜之计,也知她善于谋划,可难保拓跋桀不会将她变成对付他的利刃,到那时,她定会毫不犹豫地了结自己。

  他根本不敢去想那种结果,于是更加没日没夜地狂奔。

  幸好他的判断是准确的,刚进南灵城就打探到了她的消息,匆匆赶来,见到的却是遍体鳞伤的她,一度令他濒临失控。今日再来,她已经苏醒了,虽然还是那么苍白孱弱,但已经脱离了危险,他抱着她温热的身体,心终于落了地。

  眼下她在怀中泣不成声,丝毫不见压抑,他听了神色越发松缓,并抬手摩挲着她的脊背,让她哭得更痛快些。

  相识至今,他甚少见她哭泣,只因她已经习惯了什么事都自己扛,不会求助亦不会发泄,任那些情绪在心底慢慢发酵,难受也要咬牙硬撑,现在她能够在他怀里大哭一场,想必已经彻底放下了心里的负担,开始学着如何依赖他。

  “兮兮。”楚襄低下头来,炽热的呼吸顿时喷洒在她颈间,“此番回楚,便做我的皇后吧。”

  他再也不想与她生离死别,他要她这一世都是他的人。

  岳凌兮没说话,直接吻上了他的唇。

  久未缠绵,两人就像是天雷勾动地火一样,难分难舍,只是岳凌兮有伤在身,楚襄不敢由着她来,深吻一阵便将她放开了。她趴在他胸前细细地喘着气,泪水的咸涩滋味还残留在嘴角,心却似灌了蜜一样,甜到难以诉说。

  楚襄抚摸着她汗湿的脊背,只稍稍转头瞥了一眼,书凝便把干净的寝衣和重新热过的汤药送过来了。

  “先把药喝了,我再看看你的手。”

  说着,楚襄把碗递到了岳凌兮的嘴边,她浑身上下没有一丝力气,伤口也在持续作痛,所以一字未说就把药喝光了,然后任由楚襄脱去了寝衣,露出那双尽是血点的胳膊,她自己看了都觉得难受,正想躲开,见到楚襄是那般专心致志地为她上着药,便又打消了念头。

  他眼中只有心疼,没有其他。

  药膏冰冰凉凉的,擦上去就缓解了疼痛,岳凌兮闭目休息了一会儿,总算是缓过来了,然后便问起了前线的战事。

  “王爷如今打到哪儿了?”

  “打到嬴安了。”楚襄知道她心里想的是什么,遂又补充了一句,“你放心,我已经安排好人接应我们了。”

  岳凌兮点点头,靠在他怀中不说话了,可没过多久又突然直起了身子,目含惊惧。

  “你和王爷都出来了,那朝中……”

  “到底是病了,反应都慢半拍。”楚襄勾起了唇角,并未言明,眼中却尽是笃定之色,“无须担忧,朝中自有人盯着。”

  事关社稷,岳凌兮哪肯让他如此糊弄过去,当即就肃正了脸色追问道:“谁?”

  楚襄看着她那着急上火的模样,悠悠一笑道:“我父皇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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