43.滋蔓_从君记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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43.滋蔓

  王都。

  宁王摄政月余,朝廷内务一切运转如常,因为临近年底,要处理的事情也比平时增加了许多,所以宁王已经连续在宫里宿了小半个月了,在他的铁腕下,三省六部的臣工们进宫觐见的次数也变得更加频繁。

  这天,夜言修将拟好的来年军费开支呈了上去,刚走出御书房,长廊拐角便传来了一阵哗啦啦的响声,似有重物坠落在地,他步履一滞,旋即转身朝那边走了过去,不料看见一地被风掀开的奏本和文书,两个姑娘正趴在那儿手忙脚乱地捡着,长裙沾满了灰尘,青丝亦纠缠在一起,甚是狼狈。

  奏本尚有些重量,不会被风吹走,文书则是一页页轻薄的纸张汇集而成,眼看着就要像雪花般漫天飞舞起来,夜言修一个箭步跨过去把已经飘到台阶下的两张捞进了掌心,然后又帮着她们把其他的逐一归本收拢,总算没有造成损失。

  完事之后,绿衣宫女立刻跪下来颤声道:“奴婢该死,不小心冲撞了大人,差点酿成大祸,还请大人饶奴婢一命!”

  闻言,夜言修顿时了然,此处长廊蜿蜒如龙,是有些阻碍视线的死角,这小宫女或许是走得急了些才撞到人的,幸好都没有受伤,文书有少许弄脏尚可补救。

  无独有偶,宫女口中的大人——宋玉娇与他想到了一处去,轻言细语地安抚着惊慌的宫女:“不要紧,你快起来吧,没有撞伤就好。”

  “多谢大人,多谢大人!”宫女磕了个响头,匆忙退下了。

  宋玉娇这才转过身向夜言修婉婉地福了福,道:“幸好有大人在,否则我今天定是交不了差了。”

  “我也是恰巧路过。”夜言修笑了笑,目光掠过她怀里捧着的一大摞文书,稍稍一顿,“怎么,中书省今儿个有这么多东西递上来?”

  宋玉娇叹了口气,眸中浮星四坠,似含了万般无奈。

  “大人不知,这已是积累了三日的。”

  三日?那平均分摊下来也太少了,照本数看来,只怕中书省一半的舍人都在磨洋工,怪的是眼下正值多事之秋,其他臣工们都忙得不可开交,中书省怎会这般清闲?

  夜言修起初不解,但略一深想便明白了。

  楚襄近来有意分权治之,将部分诏令的起草与校对之务交给了翰林院,如今楚钧临朝监政,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,竟越发重用起翰林院来,前些天还在上朝的时候当庭夸赞了几位学士,虽是只言片语,但已足够那些热衷于揣度上意的人去琢磨了。

  各种传言的甚嚣尘上也直接改变了这一批新晋士子的意向,从避之不及变成趋之若鹜,毕竟现在的翰林院已不再是纂修文史并写诗做赋的地方了,照这个趋势看来,以后兴许能有大作为。

  也难怪宋玉娇失落,这阵子整个中书省估计都是一片愁云惨雾。

  夜言修没有再提敏感的事,微微扬唇道:“不管如何,这些东西于你而言还是太重了些,不如我帮你一块儿送到御书房去吧。”

  宋玉娇温婉地笑了笑,还没说话,身后突然传来了悦耳的女声。

  “言修!”

  他回身一看,颇为讶异:“明蕊,你怎么在这里?”

  陆明蕊急走几步迎上来,粉嫩的脸颊上还挂着几颗汗珠,像是一路跑跑跳跳过来似的,到了夜言修跟前倏地露齿一笑,明媚得犹如绿意昂然的春日一般。

  “我来这儿有点事。”她的视线越过夜言修肩头,又忽地收了回来,直截了当地问道,“你有空么?帮我个忙好不好?”

  夜言修滞了滞,下意识看向宋玉娇,她冲二人微微一福,善解人意地说道:“我先走了,你们慢聊。”

  说完她就步出了长廊,身形利落,毫不拖泥带水。

  短短一句话,既没让夜言修两头为难,也没有令陆明蕊觉得尴尬,这样八面玲珑的性子本该被所有人青睐,但偏偏就有那么一个例外。

  她不喜欢她,非常不喜欢。

  夜言修垂眸,发现陆明蕊神色微凝地盯着宋玉娇离开的方向,不由得挑起眉头轻笑道:“人都让你挤兑走了,连背影还不放过么?”

  他瞧出来了?

  素来坦荡的陆明蕊破天荒地露出了一丝羞赧之色,不过说起话来仍是理直气壮:“谁挤兑她啦?明明是她自己要走的,本太医可没工夫特地从西宫跑过来赶人。”

  “那你是干什么来了?”

  夜言修深觉奇怪,她们这些太医一贯是奉诏出诊,尤其是她,无事绝对不出太医院,如今楚襄不在宫里,楚钧也没有不妥之处,她来东宫做什么?正想着,陆明蕊无力地呼出一口气,然后给出了答案。

  “前阵子凌兮托我为她研制一种药,好不容易有了进展,我寻思早点告诉她这个好消息,让她也高兴高兴,却忘了她已经跟着陛下离宫了,唉,我这脑子真是……”

  她兀自念叨着,不经意抬起头,却发现夜言修已然眉头紧皱。

  “凌兮病了?”

  “没有,不是给她用的。”陆明蕊猛然想起端木筝中毒这件事不能让别人知道,打了个岔就想糊弄过去,“哎呀,都说了让你帮我个忙了,你到底答不答应嘛?”

  夜言修仍有些挂怀,一时忘了要答话。

  陛下与凌兮此去已有月余,不知江州那边情况怎么样了,案子查得顺不顺利……

  他越是去想,那抹柔桡曼妙的身影就越深刻,立若淡淡青山,动若盈盈秋水,仿佛嵌在脑海中一样。继而他又想起与她见过这么多面,竟有好几次她都是受了伤的,愧疚袭来的同时,他更加觉得陆明蕊是为了她才这般遮遮掩掩的,也就更加担心。

  若是有什么病没治好,千里迢迢远下江南又怎么受得住?

  夜言修脸上的笑意不知不觉褪去,冷不防被陆明蕊敲了一下,这才回了神。

  “我有几味药材遍寻王都都没找着,想去翻翻你们夜家压箱底的好货,言修,你就应了我吧!”

  陆明蕊跺了跺脚,一副急不可耐的样子,夜言修觉得她是为了岳凌兮去弄药材,当即就答应了,还道:“现在就出宫?”

  “嗯!”陆明蕊拉起他就往外走,一扫之前的性急,笑嘻嘻地说,“明儿个旬休,我本来也是要回家的,正好可以蹭你的车!”

  “你啊,小时候就是这样,什么东西都是别人家的新鲜。”

  夜言修瞅着她,神情略显无奈——她爹是太医院院首,娘是谢家仅存的嫡女,何曾在衣食住行上委屈过她?偏爱来蹭他的东西,还仗着有他撑腰在夜家药铺里作威作福,从小到大都是这样,至今半点儿没变。

  伶牙俐齿的陆明蕊却不做声了,眸底晃过一丝愉悦,连带着步履也轻快起来。

  两人就这么一前一后地走出了皇宫,乘上马车来到了夜家最大的一间药铺。

  端木筝的毒虽然暂时可以用陆明蕊私制的清毒丸控制住,但难保不会有抗药的那一天,俗话说羊毛出在羊身上,要想配出真正有效的解药,归根结底还是要用西夷独有的草药来进行研制,可惜的是她之前在黑市搜罗的已经用光了,其余的药铺又没有,她就只好寄希望于夜家了。

  夜言修与她关系甚好,眼下自然是予取予求,前脚才进店,后脚就吩咐掌柜把所有奇珍异宝都拿出来供她挑选,掌柜已经习惯陆家这位大小姐来铺子里白拿白用的行为了,面不改色心不跳地掏出了几大箱子宝贝,如数摊开在长案上,光是那些玳瑁、珊瑚、水晶做成的盒子就十分夺目了,更遑论里面珍藏着的名贵草药,边上的伙计们都伸长了脖子使劲张望。

  作为见惯了好东西的陆明蕊,表现得当然比较淡定,她唰地一声抖开随身携带的干净绢布,然后弯下腰将每样东西都拈起来仔细观察着,一时闻一时搓,足足研究了一盏茶的工夫,最后拍拍手直起身来,半天没说话。

  “怎么样?”

  夜言修瞧她面色沉凝便主动开口问了一句,谁知得到了一个预料之外的答案。

  “只有这朵水莲有用。”陆明蕊指了指角落里的那味药材,又轻声补充道,“即便在楚国已经算是难得,可在我要配的药里这不过是最普通的一味罢了,而且要耗费很多去反复实验,毕竟药做出来是给人吃的,不能像喂小白鼠那样随便。”

  “那其他这些——”

  “都没有用。”陆明蕊随便拣了几个阐述给他听,“这是南蛮之地所产的猪笼草叶,治痢疾和痈肿,另外那些是西域各国的品种,大多是补药,剩下的虽然都是西夷来的,但都是杂交株种,效果减半不说,或许还有副作用……”

  夜言修眉头一紧,直接打断了她:“你要什么,我让他们去弄。”

  “就等着你这句话呢。”

  陆明蕊狡黠地笑了笑,哪里还有半分沮丧的样子?水袖一挥,直接冲掌柜要来了纸笔,唰唰几排字罗列下来,单子长得吓人。夜言修心知其中有另作他用的,也没拆穿她,直接让人誊抄成几十份发到收药人的手里,让他们尽快搜罗回来,见状,陆明蕊也放心了。

 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,如果连夜家都弄不到这些药材,她也束手无策了。

  然而夜言修的心却一直在往下沉——既不要治疑难杂症的,也不要补身体的,难道岳凌兮中了毒?

  他甚是不安,送陆明蕊回陆府的一路上亦陷于沉默,临近下车时她戳了他几下,他才稍一扬眉看向她,却见她掏出个粉釉细颈瓶来,笑眯眯地说:“这是给秦姨的护颜霜,你帮我转交给她。”

  她就是喜欢研究这些小玩意,而母亲居然也非常吃这一套。

  夜言修如此想着,却将瓶子推了回去,道:“明天来我家吃饭的时候自己给她。”

  什么时候说要去他家吃饭了?

  陆明蕊嗔他一眼,嘴边的笑意却是藏都藏不住,“那你来接我的时候记得提醒我。”

  两家只隔了一条街,还要他去接?夜言修被她弄得哭笑不得,不禁瞪了她一眼,道:“得寸进尺是不是?”

  陆明蕊不管不顾地跳下了马车,背对着他摇了摇手,抛下一句话就蹦进了陆府。

  “就这么说定啦!”

  夜言修笑着摇了摇头,旋即拉上车门准备返回本家,视线不经意晃过大街,看见几名劲装打扮的男子踏入了对面的府邸,身形迅捷,脚下生风,显然是练家子,他不动声色地望过去,发现牌匾上赫然印着黎府二字。

  宽敞的书房内,黎瑞正大发雷霆。

  “混账!谁教你们的规矩?大白天堂而皇之地从门口进来!是怕别人不知道我养了一群杀手吗?”

  “大人息怒,若不是事情紧急属下也不会如此。”为首的黑衣男子上前一步,低声吐出一句话,“陛下已于数日前抵达江州,并从衙门调出了许多资料。”

  黎瑞蓦然回身,脸色瞬间变得无比阴沉,犹如乌云罩顶。

  陛下果真去了江州!

  老师的判断是正确的,可黎瑞却没有半点儿预言成真的喜悦,反而不住地回想着当年自己是否遗漏了什么。

  假文书都销毁了,经办此事的知州也处理掉了,就连负责押送岳氏一家人的差役也是他手下的人伪装的,可谓天。衣无缝,现在的江州就是个空壳子,陛下查不到什么的……

  不,不能这么想!

  楚襄幽深的眼神仿佛一直在他跟前晃,晃得他心神不宁,同时,老师的谆谆告诫亦在耳边回荡,令他越发觉得自己的侥幸心理不可取。

  但凡陛下找出什么蛛丝马迹他就彻底完了,他不能冒这个风险。

  思及此,黎瑞眼中溢出一丝毒辣之色,断然吩咐道:“告诉他们无须再实行监视,只要有机会就动手。”

  黑衣男子一惊,立刻抬起头道:“大人,您是要——”

  弑君二字尚未说出口,黎瑞已猛地挥袖将他斥下,脸上透着前所未有的坚定与狠戾。

  什么静观其变,老师的方法太过软弱,与其跟楚襄打心理战,不如一刀了结永绝后患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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