51.证据_从君记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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51.证据

  狂风肆虐,暴雪连天,在这样的天气里,出了秦阳关就很难辨别方向了。

  山洞里,一家三口正围着小小的火堆取暖,大人不停地搓着手,小孩则窝在他们中间抱膝而坐,眨也不眨地盯着火上烘烤的食物,忽然,一小块油脂滴落在石片上发出滋滋的响声,白烟冒出的一瞬间她仿佛闻到了诱人的肉香,遂不由自主地吞了吞口水。

  见状,男子面含宠溺地笑了笑,撕下一只热乎乎的兔腿递给她:“吃吧,兮兮。”

  女孩还没接到手中,旁边的女子立刻皱起了眉头:“相公,这是我们一整天的口粮。”

  男子笑容不变,又撕下另一只兔腿递给妻子,道:“没事,先吃吧,为夫不会让你们娘俩饿着肚子的。”

  大雪不止,到处都是白茫茫一片,看不清路在何方,他们想在这荒郊野外弄些吃的回来,可一出去就有尖锐的冰屑从四面八方飞来,刮得脸颊生疼,男子咬紧牙关顶了半个时辰,终于在某个树洞里找到了一只死兔子,当即就如获至宝地拎回来了。

  这样恶劣的天气再出去已是不可能了,所以今天他们就只有这点东西吃了。

  父女俩倒是善于苦中作乐,一个麻利地把兔子清理好,另一个在石头缝里挖了许多小蘑菇,然后一起架在火上烤。等待的过程中,父亲又从山洞外面抓了几把雪进来,融化之后,把方才剥下来的一小块兔皮浸在里面仔仔细细地洗干净,再放到火堆旁边烘干,说是要给女儿夹在衣服里面防风,女儿也非常期待,摸着兔毛的时候眼睛都发亮。

  妻子本来想给丈夫做顶小毡帽,可丈夫既然开口了她也不好再说什么,直到分配食物之时,她实在没法忍耐丈夫如此毫无节制地娇惯女儿,这才出言阻止,没想到丈夫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又封死了她的路。

  他实在太惯着孩子了。

  妻子默默地叹了口气,道:“你吃吧,我还不饿。”

  “赶了一天的路了,怎么会不饿?”男子不由分说地把兔腿塞进她手里,温声哄道,“听话,快把东西吃了,等会儿我再去外面看看,说不准雪就停了呢。”

  眼下正值隆冬,他们又位于塞北苦寒之地,雪哪有那么容易停?

  妻子对丈夫这种盲目的乐观感到无力,却又无法辩驳,沉默之间,丈夫已经拈起几朵蘑菇蘸着兔油吃开了,看起来滋滋有味,仿佛是无上的珍馐美馔,她抿起嘴唇,没有再出声劝他,就在这时,身旁忽然传出了稚嫩的嗓音。

  “爹爹,我不饿,你吃我的吧。”

  男子回头,这才发现女儿动也不动地看着自己,手里的兔肉只咬了一口就伸到他面前来了,他刚想哄着她乖乖吃东西,岂料她突然钻到怀中,然后撕下一块肉不由分说地塞进了他嘴里。

  “兮兮……”

  他伸手揽住女儿娇小柔软的身子,她亦垂着小脸蹭了过来,声音软软糯糯的,犹如在他心上洒了一把糖。

  “我若是饿得走不动了爹爹可以抱着我走,可爹爹若是走不动了,我是抱不起的。”

  男子蓦然失笑,还未出声,她趁机又塞了块肉进来,然后睁着那双纯净的眸子看着他,他心里软成一片,完全没法拒绝,只好顺了她的意。

  “那爹爹跟你吃一块。”

  她乖巧地答应了,自己撕下细细的一长条,坐在他膝盖上慢慢地嚼着,腮帮子一鼓一鼓的,就像两个颤动的粉团子,甚是玉雪可爱,男子低下头看着她,忽然百感交集。

  他只剩下这么一个宝贝了,一定要护她安好。

  夜半。

  鬼哭狼嚎般的风声似乎小了些,迷离的暮色中隐隐现出一条林道来,直通山谷,谷内似乎住了人家,星火熠熠,暖烟缭绕。

  轻微的噼啪声吵醒了浅眠的小女孩,她揉了揉眼睛,发现火堆里刚刚添了大把枯枝,抬头看去,一个瘦瘦高高的身影已经走出了山洞,正往那处人烟旺盛的地方走去,她一时好奇,便悄悄跟了上去。

  雪小了很多,尽管依然寒气逼人,但行路觅食是不成问题了,男子沿途搜寻,找到了不少野菜和田鼠,不经意抬眼一看,居然还发现几颗被冰裹住的树果,他连忙摘下来揣进了兜里,想着一会儿捂热了正好回去给女儿吃。

  念头才起,身后就有人软软地唤道:“爹爹。”

  男子一惊,立马回过头去,只见女儿俏生生地站在雪地里,脚下的布鞋湿了半边,显然已经跟了他很久了,他赶紧迎上去为她挡住漫天风雪,然后凝着脸问道:“很晚了,你不睡觉跟出来做什么?”

  “我怕山里有狼,爹爹不安全。”

  闻言,男子怜爱地摸了摸她的脑袋说:“不怕,天气这么冷,狼都躲在窝里呢。”

  她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,又望向他身后那片灯火阑珊的山谷,轻声道:“爹爹,我们要上那里去吗?”

  “嗯,爹先去看看,回头再来接你们。”

  这里已经是西夷的地界了,即便山谷里有人居住也不一定会对他们友善,他得去打探一下,不能贸然带着她们母女涉险。

  年幼的女儿并不懂他的顾虑,只是天真地问道:“我睡不着,可以跟爹爹一起去吗?”

  “不可以。”男子十分严肃地看着她,“你帮爹爹把这些东西拿回去,然后乖乖地等着爹爹回来,好不好?”

  “好。”女儿没有吵闹,听话地接过了东西,扭头便往回走。

  就在这时,突然一阵地动山摇,所有的景物都开始扭曲,她失去平衡跌倒在地上,兜里的果子零零碎碎地滚落四处,她顾不及去捡,转身就去找父亲,岂料只看到一片漆黑,远处没有山谷也没有火光,只有凄冷孤绝的山崖。

  摇摇欲坠中,父亲猛地扑过来抓住了她的手。

  “爹爹——”

  岳凌兮从噩梦中惊醒,蓦然坐起身来,腹部旋即传来一阵撕裂般的疼痛,她忍不住低吟出声,背后立时伸来一双大掌,圈住娇躯并覆上了她的伤口。

  “兮兮?”

  岳凌兮疼得汗如雨下,脸很快就没了血色,随即瘫软在楚襄怀中,楚襄唯恐她伤口裂开,一手搂着她一手迅速掀开了寝衣,蜿蜒的疤痕上果然有点点殷红渗出,他当下就沉了脸,唤来书凝去请军医,谁知岳凌兮竟不肯。

  “陛下,我不看大夫……”

  她用尽浑身力气往他怀里缩,情绪失控,不愿见人,楚襄从未见她这般执拗过,一时又怕她挣扎起来再次扯到伤口,只好收回了命令,然后搂着她低声安抚。

  “好,不看大夫,那让我看看可好?”

  岳凌兮仍是埋着头,身体抖得厉害,却在楚襄的抚摸下渐渐卸下了那股拗劲,楚襄旋即将她放平,然后仔细地查看了伤口的情况。

  还好,只是轻微撕裂。

  他让书凝拿来药水和纱布,准备给她重新上药,她不管不顾地抓住他的手,颤抖却坚定地说:“陛下,我要见陈秋实。”

  楚襄瞧见她眸中那一抹水光,心头蓦然钝痛不已。

  “好,我答应你。”

  当天下午,陈秋实被召来了楚府。

  从牢里出来不过几天,他的精气神还没有完全恢复,但在整齐的衣装打扮之下倒没有那么明显了,不知情的人看来只会以为是憔悴了些,根本想不到是经历了牢狱之灾。

  岳凌兮就是那个不知情的人。

  如今她心里想的全是那张从纪事楼里找来的文书,上面的迷题只有陈秋实可以为她解答,所以他一进书房她便站了起来,若不是楚襄坐在边上强制性地攥着她的手,她恐怕会直接冲过去。

  陈秋实并不知道书桌下二人的拉扯,远远地跪在了地上,肃谨的神色中透着一丝颤栗:“下官……见过陛下和修仪。”

  开头的两个字让楚襄眼底的冷色稍去了些,略一扬唇,道:“平身。”

  “谢陛下。”

  陈秋实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,身子骨似乎比初见时差了很多,岳凌兮却完全没有注意到,开门见山直奔主题。

  “前任知州是不是被人谋杀的?他与岳家的案子又有何牵扯?”

  陈秋实略显木然地看了看岳凌兮,道:“修仪猜得不错,他确实被人所害,只因当初他也参与了谋害岳家一案,所以才惨遭灭口。”

  岳凌兮的身体骤然变得紧绷,甚至有些无法自抑。

  “你为何知道这些?”

  “因为我当年偷听到他们讲话。”陈秋实微微垂首,将压在心头多年的秘密逐字逐句地吐露出来,“据与他接头的人所言,是一位黎大人安排的这件事,具体名讳及任何职位都没有透露,但知州死后我从他书房找到了一样东西,或许能对修仪有所帮助。”

  说完,陈秋实从袖间掏出一封泛黄的信件,双手奉与流胤,由他递到了桌案上。

  他话说的平静,当时的情形却非常紧张,他前脚刚走,过来清除痕迹的人后脚就到了,他躲在墙根听着他们翻箱倒柜,还听见他们说少了些什么,顿时头皮一紧,也幸好那两个人混账,只道没了就算了,兴许是知州自己处理掉了,于是就带着其他东西走了。

  至此,他安然逃过一劫,同时也明白了手里这样东西的重要性,一藏就是十年。

  岳凌兮自是不知道其中曲折,急急拆开一看,只是几句极其隐晦的暗语,是在吩咐知州除掉岳家,但她已经不必去分析其中的深意了,镇日协助楚襄理政的她,一眼就看出了这个字迹有多熟悉。

  是他!是他害死了她的家人!

  岳凌兮眼中湿意弥漫,几番克制,终是如瀑布般急冲直下,流落双腮,按在桌上的柔荑收紧再收紧,骨节青筋都突了出来。陈秋实见状,不动声色地朝楚襄那边望了一眼,见他并无异色,压在心头的大石这才落了地。

  她需要知道真相,却不需要知道全部真相,这样她才会过得好。

  当他明日离开江州之后,那个秘密就会永远地埋葬在这里,或许两姐妹终生不能得见,但只要彼此安好,又有何妨?

  这世上的一切恩怨情仇,都没有活着来得重要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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