66.除夕_从君记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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66.除夕

  岁逢除夕,大雪纷飞,都城内外一片苍茫,却掩不住璀璨的人间烟火。

  之前在顾清莹的满月宴上,从西宫过来送贺礼的使者就一并送了封夜太后的手书回来,说是今年冬天雪深风重,导致她的腰疾又有复发之势,所以要等暖和一点才会回来,年就在西宫过了,让楚襄无须忧心。

  楚襄收到信就宣了陆珩觐见,让他迅速准备了一些夜太后以前惯用的药膏,然后和附属国进贡上来的貂绒、晶炭及暖玉枕一起送去了西宫,尽管如此,他还是时刻惦记着。

  “陛下,可是还在担心太后娘娘的病?”

  马车轻晃,晃得岳凌兮的声音也如水浪一般柔柔散开,楚襄回过神来,微微扬唇道:“没有,母后向来坦率,不会在这种事上瞒我,所以既然她说没事就是没事。”

  “那您在想什么?”

  楚襄缓缓把她揽进怀里,略显无奈地笑道:“母后的字迹我最是熟悉,那封信的字里行间分明透着一股不乐意的情绪,估计是母后想回来,父皇不准。”

  岳凌兮眸中闪过一丝疑问:“你怕他们吵架?”

  “他们不会吵架。”楚襄脸上的笑意越发深浓,宛如碧空耀日一般暖透心扉,“这么多年以来我从来没见他们红过脸,有时候母后稍微有点小情绪,一晚上过去就好了,所以这次也不会有什么事。”

  岳凌兮若有所思地点点头,道:“太后娘娘是性情中人,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。”

  “非也,是父皇手腕高明罢了。”

  “……何以见得?”

  她问起来没完没了,楚襄索性俯下身吻住了她,唇舌缠绕在一起的一瞬间,她不由自主地逸出一声娇柔似水的低吟,似乎极为享受这样的缠绵,先前追问的事已然不知抛到哪里去了,楚襄见状不禁低笑出声。

  “此乃真传,可见识到了?”

  岳凌兮一脸茫然。

  见识到什么?

  就在她怔愣之际马车已经悄然减缓了速度,蹄声变得更加清脆,仿佛正踩在冰上,又过了半刻,流胤忽然长吁一声,然后书凝便隔着车门轻敲了两下,道:“少爷,少夫人,温泉村到了。”

  闻言,岳凌兮顿时微微一愣——这是什么地方?

  她满怀好奇地下了车,这才发现自己到了麓山腹地的一个村落里,雪已停,远山含黛,松壑连绵,蒸腾的水烟犹如轻纱般笼罩在方圆几里之间,衬得这座平平无奇的村落恍如人间仙境,定睛望去,原来是坐落于其中的温泉在袅袅升烟。

  村子不大,却开凿了不少泉眼,正咕咚咕咚地冒着泡,有的是浴池有的是水井,参差不齐,将将走近就感觉到水气一阵阵地扑洒在脸上,带着细微暖意。村民似乎都已经习惯了这种温度,穿得比较单薄,打铁的壮汉甚至裸着上身在铁水和熔炉之间走来走去,肩背之间一片水光淋漓。

  妙是妙矣,可大过年的来这里做什么?

  岳凌兮还没发出疑问,村里已经有人远远地迎了过来,是名蓄须的中年男子,长相憨厚,说起话来也是和和气气的。

  “公子可算是到了,今儿个雪下得很大,路不好走吧?”

  “是有点。”楚襄边走边道。

  “下次您来的时候东边那条小路就该修好了,从那里过要顺当很多。”男子领着他们转过了拐角,走进一座普通的村屋,“一切都照您的吩咐准备好了,恕我多言,老爷和夫人今年没有一起来,不知是否安好?”

  后头的流胤眉头一皱,刚要出声呵斥,楚襄却摆手让他退下了,淡笑道:“劳烦村长惦记,家父家母都好,只是出门远游去了。”

  “那就好,那就好。”村长连声道,旋即露出一个安心的笑容,“那我就先退下了,有什么事公子再吩咐便是。”

  楚襄颔首,他便委身施了一礼,然后阖上门出去了。

  一直没说话的岳凌兮仍在打量着屋子里的陈设,只觉得与普通民宿并无区别,不知道楚襄为何会带她来这个地方,楚襄看出了她的疑虑,也不解释,径直拉着她在方桌旁坐下,道:“先吃饭,吃完再带你去别的地方逛一逛。”

  岳凌兮早就看见桌上那些热腾腾的农家菜了,粗看之下有什么吊锅鱼杂、板栗鸡、藜蒿炒腊肉、手撕蕹菜梗等等,红的油亮,黄的浓厚,光是闻一闻就几欲流涎,再配上古朴的杯碗箸碟,简直让人食指大动。

  她眼尖地发现有两样是她以前过年在家吃的菜,只是改良了一些。

  “陛下……”她有点难为情,心头也莫名发酸,“陛下是九五之尊,如何能吃这些下水和腌制食物……”

  “你吃得,我如何吃不得?”

  楚襄勾唇一笑,提筷挟了一枚小鱼干送到岳凌兮嘴边,她细细咽下,在他的注视中轻声开口:“好吃。”

  “那就好。”

  楚襄见她喜欢便也放心了,又示意她试试铜锅里的鱼杂,她扭头看去,只见浓浓的辣油和翠绿的蒜叶交织在一起,颜色非常好看,再撒上独有的香料,实在让人欲罢不能。

  岳凌兮在这里待了大半年,吃辣是练出来了,所以见到上面覆着厚厚一层辣椒也不怵,只用银勺舀了块鱼籽放进嘴里,合着鲜香浓郁的汤汁一起吞下,味蕾苏醒的一瞬间,她顿时抬头看向楚襄。

  这是一份地道的王都菜,可用的不是河鱼,是海鱼!

  她小时候吃惯了海鱼,来到内陆之后就对鱼类敬而远之了,实是不喜欢那个味道。王都并不临海,最近的也要从汝阳运过来,可通往那里的官道在十日前就被积雪堵住了,这么新鲜的鱼他是从哪里弄来的?

  岳凌兮正是疑惑之际楚襄悠悠开口了,声音轻沉而充满磁性,不知有多让人着迷。

  “古有一骑红尘妃子笑,我效仿得拙劣,但你吃得开心就好。”

  她自是开心的。

  岳凌兮只觉心湖一阵阵地翻涌着,难以止歇,胸口更饱涨到快要溢出,半天才吐出一句话:“唐明皇与杨贵妃是千古伉俪,佳话天成,可我并不是陛下的妃子,又如何值得陛下这般相待?”

  “那你愿意当我的妃子吗?”

  楚襄定定地看着她,乌眸之中柔情汹涌,瞬间将她淹没,可最后关头理智还是跳了出来,如寒川雪水般把她浇醒。

  她这种身份,如何配得上英明神武的他?

  岳凌兮轻吸一口气,缓缓道:“陛下,现在这样就很好。”

  楚襄没有错过她脸上一闪而逝的迟疑,隔着桌子握住她的柔荑在掌心慢慢地搓揉着,然后温声道:“你觉得好,就好。”

  他没有不高兴。

  岳凌兮松了口气,目光一转,来到正中央那个莲花形的小碟子上,只见粉色的釉底盛着小山般的果酱,数量不多,却极为诱人,她用筷子沾了一点尝了下,发现酸酸甜甜甚是开胃,也刚好可以缓解刚才的辣味,可以说是恰到好处。

  “陛下,这是什么酱?”

  “枸酱。”楚襄一边回答她一边撕了块荞麦饼给她,“用这个蘸着吃。”

  岳凌兮照做了,放进嘴巴之前又问道:“这个名字好奇怪,是王都的特产吗?”

  “不,这是蜀地的特产。”楚襄见她好奇地看着自己,于是淡淡一笑,“关于这个酱还有个有趣的故事,你想听吗?”

  岳凌兮立刻点头。

  “当年汉朝有个臣属国名为南越,地处偏僻,屡次与中原交恶,汉帝本来想将其攻下,奈何南越地形复杂,易守难攻,于是汉帝只好采取绥靖政策。许多年后,汉武帝再次派遣使臣去了南越国,使臣到了那里却只知游山玩水,不务正业,原本非常紧张的南越人一下子就放松了戒备,便随手拿出枸酱来招待他。”

  “后来呢?”

  “后来使臣觉得这种酱非常可口,想带些回去尝尝,谁知当地人告诉他这并非南越特产,而是蜀地过来的。他当时极为震惊,心想蜀地和南越隔着崇山峻岭,是怎么把这种不易保存的食物运来的?想必两地之间有一条稳定通顺且朝廷不知道的路线,若是他能把这个弄清楚,汉军或许就能找到攻破南越的方法了。”

  岳凌兮听得极为入迷,连筷子都停下了。

  “那他找到那条路线了吗?”

  楚襄抿唇而笑,揭晓答案:“找到了,南越就是今天的越州,早已被并入中原版图几百年了。”

  岳凌兮眼中满满的都是惊叹,末了还用极为崇拜的语气说道:“陛下果然博闻强识,连几百年前的历史都记得清清楚楚,藏书楼的史册我也看过了,却对这段毫无印象……”

  楚襄抚摸着她的脸颊,眼中俱是闪耀的星芒,温柔迷醉,撩人心扉。

  “我的兮兮如此聪慧,怎会有所遗漏?只因藏书楼所存皆是正史,而我说的是野史罢了。”

  “还有什么其他的野史吗?”

  一瓶美味的酱就破解了持续几十年的死局,实在太有意思了,岳凌兮兴致勃勃地缠着他多说几个,他却起身将她拉入了怀中。

  “当然有,还要靠你来书写。”

  “我?”

  岳凌兮一脸懵懂,还搞不清楚状况,楚襄垂眸凝视着她,声线略显喑哑。

  “若干年后,野史当如此记载,壬戌年十二月三十一,除夕大雪,桓帝携侍出宫,于西山圣泉逗留一夜,身侧有美如兰,鸳鸯戏水,不亦乐乎……”

  话未说完,一双小手便伸上来替他宽衣解带,他不由得笑弯了唇。

  她最近真是越来越懂事了。

  就这样,两人未吃完晚膳就进了后院的温泉池,恰逢入夜,山下一片流光溢彩,皇宫那边更有大朵烟花喷涌至空中,丹蝶琼花,碎金烂银,映亮了半边天幕也映亮了他们的眼。

  岳凌兮坐在池中,歪着头欣赏着这片美景,不知不觉就倚向了楚襄的肩膀。

  最近像个陀螺似的在城中药铺和黑市之间来回转,实在太累。

  楚襄对她的身体状况向来很敏感,于是也没有向她索欢的意思,熠熠华光之下,他只是轻吻着她的额头道:“兮兮,新年快乐。”

  她眯着眸子,又往他怀中靠近了一些,“陛下也是。”

  这句说完,头顶半晌没音,岳凌兮正要撑起身子去看,不料一块系着紫色丝绦的玉坠突然挂入了颈间,她捞起来一看,是一朵晶莹剔透的莲花。

  “新年礼物,喜不喜欢?”

  岳凌兮毫不犹豫地点头。

  他送她什么,她自然都是喜欢的。

  楚襄见状甚是满意,一并将岸上的衣袍扯过来,从锦带上翻出自己的那块玉佩递到她面前,道:“这是一对,莫弄丢了。”

  岳凌兮把两样东西放在一起对比了片刻,发现它们似乎是由一整块玉分割而成,于是奇怪地问道:“陛下,您是刻意让人把它分开的吗?”

  “不是。”楚襄笑了笑,耐心地解释道,“这块青玉荷叶双鲤佩是我母后送给父皇的,后来因为意外摔碎了,父皇就命人将其打磨成两块,然后在除夕之夜送给了母后,意在分玉不分离。”

  “那我如何能要?”岳凌兮要把东西取下来,谁知却被楚襄按住了。

  “父皇和母后已将此物传给了我。”

  那她就更不能要了,这是皇后才能佩戴的东西!

  岳凌兮的瞌睡顿时散了个干净,支起身子来正对着楚襄,才欲推辞,就见他双目炯炯地看着自己,宛如一张轻纱柔幔织成的天网,将她层层包围。

  “正是因为知道此物的意义,所以这二十五年来我不曾动过送人的念头,但是兮兮,你是唯一一个我不愿放下亦不愿分离的人。”

  岳凌兮凝视着他,眸中倒映着潋滟波光,却是一眨不眨。

  “陛下,我不会离开您。”

  “那就戴着它。”

  楚襄哑声说完便捧起了她的脸颊,然后埋首吻了下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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