72.赏花_从君记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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72.赏花

  与西夷开战并没有想象中那么迫在眉睫,以裴元舒为首的内阁大臣们向来是稳扎稳打的行事风格,在合适的契机出现之前他们是绝不会要求主动开战的,而楚襄更是一点底都不露,每日上朝绝口不提西北边境的局势,给人造成一种错觉,好像收回逐浪城令楚国版图归于完整就已经达到他的目的了。

  偏偏楚钧在这个时候远赴边关,彻底打破了这种错觉。

  其实在楚襄的计划中他不必这么早就过去坐镇,只是那天他突然进宫请旨,连一刻都不愿再待,楚襄想着卫颉镇守逐浪城大半年了也该松缓松缓,就由得他去了。

  楚钧动作很快,接了旨当天就出发了,甚至没有再回宁王府一趟,旁人不知内里,岳凌兮却是明白的。

  半月后。

  三月芳菲,落英缤纷,王都郊外的桃花仿佛一夜之间开遍了山野汀州,粉的娇嫩,红的烂漫,团团簇簇,销尽了春光。

  岳凌兮知道端木筝最近心情低落,特意邀了她去赏花,她有感于妹妹的用心,也就没有拒绝,于是在旬休之际两人就乘着马车出城了。

  难得天气暖和,赏花的人来了不少,宝马香车从官道上一直排到了江边,几乎看不到尽头,金丝银线织就的帷幔在阳光下反射出耀眼的光泽,微风拂过的一瞬间,闪得眼睛都花了,流胤一边压低帽檐一边寻找可以停靠的地方,半晌无果,最后还是书凝鬼主意多,让他把车停在山道上,然后护送岳凌兮和端木筝去了半山腰的凉亭。

  相对于人挤人的山下而言,这里清净得就像是百年古刹一样,松木亭亭如盖,小虫散布丛间,幽抱群山,俯瞰九江,甚是怡然自得。

  好在岳凌兮和端木筝也不是喜欢凑热闹的人,如此反倒自在,煮一壶清茶,看春风拂起千层浪,花树烟雨尽飘摇,便已胜却亲临花间的观感,细细闻去,亦有淡香乘风入怀,这就已经足够了。

  流胤在安顿好她们之后就退到了远处,并让影卫散至四周,免得惊扰到其他游客,书凝和紫鸢则已经摆开了郊游的架势,一个沏茶一个盛点心,忙得不亦乐乎。

  “夫人,修仪说您很喜欢吃龟苓膏,但是怕与解毒。药相冲,只好忍痛割爱了,奴婢做了一款不含中药的水晶冻,口感与其极为相似,您试一试吧?”

  端木筝看了眼垂眸饮茶的岳凌兮,知道又是她的心意,遂笑着应了。

  就在她细细品尝的当口,紫鸢也斟了杯茶放到了岳凌兮面前,然后转过头说:“凝姐姐就是心灵手巧,不如回头教一教我,我也好做给夫人解馋。你是不知道,夫人在家总是吃得很少,我都快愁坏了。”

  闻言,岳凌兮拂着茶沫的手微微一顿,书凝何等机灵,立刻牵起紫鸢的手说:“择日不如撞日,你且随我来,我把方子写下来给你,容易得很,保管你一学就会。”

  紫鸢向端木筝请示了一下,然后就随着她去了。

  眼看着两个丫头手挽着手走远了,岳凌兮这才开口:“姐姐,虽说你体内的毒已经解了,可明蕊说过,你起码还要调养大半年才能恢复成以前的样子,你镇日茶不思饭不想,又怎么能把身体养好?”

  “我没有……以前在家里我吃的也不多,你知道的。”

  端木筝为自己辩白,听起来却没有什么说服力,岳凌兮放下茶盏凝视她片刻,忽然问道:“还是没有王爷的消息?”

  她摇头苦笑:“我寄了三封信,皆石沉大海。”

  “我在御书房见过王爷递回来的折子,其中详述了边关的现状,似乎还算稳定,所以王爷应该是安全无虞的,你莫要担心。”

  “我知道,他一切安好。”端木筝垂下长睫,神色愈发黯淡,“他只是不愿回我的信罢了。”

  “姐姐……”

  岳凌兮越过石桌握住她的手,想宽慰却又不知该怎么说,她反倒是弯唇一笑,释然道:“没关系,我就在家等着他,他总有回来的一天。”

  听到这话,岳凌兮稍稍迟疑了下,继而问道:“姐姐,你有没有想过跟王爷坦白?”

  “怎么会没有……”端木筝叹了口气,为难之情显露于表,“兮兮,我与你不同,你虽然在西夷待了十年,出身却是谁都改变不了的,而我是个彻头彻尾的西夷人,还是明月楼培养出来的杀手,我实在不敢想象把这件事告诉王爷之后他会是什么反应……”

  说到这,岳凌兮心中微微一怵。

  端木筝的担心也并非毫无道理,宁王铁面无情,断不会让男女之情凌驾于家国之上,退一万步讲,即便宁王能够接受端木筝的过去,荣郡王府、霍家乃至他手下的将领都不可能容忍这一点——他是三军统帅,怎能娶一个曾经试图残害自己同袍的人?

  可反过来再看,隐瞒至今,亦是不可避免地陷入了僵局,他是一个男人,如何能忍受心爱的女人连自己的孩子都不要?

  这条路进也是错,退也是错,几乎看不到曙光。

  岳凌兮不忍见他们就此分道扬镳,又想不出任何办法,不禁皱起了眉头,就在这时,端木筝如烟似雾的叹息声又飘到了耳边。

  “兮兮,你和陛下千万不要像我们这样。”

  岳凌兮眸中陡然泛起了细小的波澜,轻漾不止,她自己却没有察觉,下意识地反驳道:“姐姐,我跟陛下又不是夫妻,怎可一概而论?”

  “那你想跟陛下做夫妻吗?”端木筝定定地看着她。

  “不想。”

  没有太多考虑,也没有迟疑,干干脆脆的两个字,不知是要了结谁的念想。

  最近那些流言传得越来越凶,已经有人在好奇她的身份了,夜家虽然滴水不漏,但致仕多年向来不问政事的夜怀礼这个月已经进宫两次了,每次楚襄都把她支开,她虽然不知道他们谈了些什么,但多半也能猜到一点。

  把她留在身边、为岳家翻案的风险实在太大了。

  不过夜家人对她的态度却没有变,夜思甜时常邀她出去玩,夜言修也总是送些家乡的小食或者稀奇物件给她,还有其他几位在朝任职的兄长,在宫中见到她也都是笑呵呵的,不带任何成见,就像是不曾听到那些流言蜚语一般。

  楚襄就更不必说了。

  她为了避嫌已经搬回宜兰殿住了,没有率先知会他,当晚他就大张旗鼓地冲入殿内,把她抵在门上狠狠地要了一回,让所有人都听到她动情的呻.吟声,听到她意乱情迷之时娇泣着让他再深入一些。

  总之是闹得人尽皆知。

  事后她破天荒地生了气,气他把自己精心编织的假象毁于一旦,也气自己轻而易举就臣服在他的身体之下,他却不知道有多悠然,搂着她转瞬就睡着了。

  许是知道她性子拗,后来他也没有要求她搬回玄清宫,她本来松了一口气,心想宜兰殿里反正都是自己人,那天晚上的事也传不出去,她还是可以继续在人前维护他的名声,谁知他夜夜到宜兰殿报道,雷打不动,等于两人换了个地方睡,实质并没有发生变化,愣是把她气得够呛。

  也怪不得别人,从初遇时便知他是外表沉稳内里张狂的性子,她早该明白他不会惧怕那些流言的。

  岳凌兮越想越觉得无力,脑子里仿佛堆了一团乱麻,剪不断理还乱,突然,一个带着尖刺的声音扎进了耳帘,迫使她从自己的思绪中脱离出来。

  “哟,这不是表哥金屋里藏的娇么?以往总是躲在宁王府里,今儿个居然出来赏花了,真是稀奇……”

  端木筝转头望向那名款款走来的翠衫女子,面色微冷。

  是霍家的人。

  距离上次见面已经隔了很久了,端木筝的记忆有些模糊,但眼前这个人她还是认识的,是楚钧的表妹霍雨璇。楚钧第一次带她去霍家的时候她就是这副态度,骄纵又蛮横,一年未见,竟是分毫未变。

  她向来与霍司玉亲厚,所以也不待见端木筝,今天撞上了自然要嘲讽几句。

  “哦,是我忘了,宁王府如今也容不下你了。”霍雨璇眼角斜斜一挑,看向了端坐一旁的岳凌兮,“怎么,又傍上夜修仪这根高枝了?是想让她帮你挽留表哥的心还是想另谋出路啊?”

  她话说得轻佻,从里到外都透着一股鄙夷的味道,岳凌兮实在难以忍耐,牵起端木筝就要走,岂料她仍不放弃,还把矛头指向了岳凌兮。

  “修仪走这么快做什么?莫不是急着回宫去见陛下?”

  岳凌兮蓦然转过身来,眸光如箭,笔直射向霍雨璇,她不由得一怵。

  不是都说这修仪是个软柿子?怎么区区一眼就有如此惊人的气势?

  等霍雨璇回过神来,岳凌兮已经拉着端木筝朝山道那边去了,她又惊又气,不知自己怎会被一个狐假虎威的庶女给镇住了,于是施展轻功地追了上去,气势汹汹地拦在她们面前。

  “端木筝,你今日不答应搬出宁王府就休想离开这里!”

  借题发挥。

  岳凌兮不想让端木筝受这种气,本来就准备另外购置一座宅子给她住,听到霍雨璇这么说反而拧了起来,语气甚是冲人。

  “宁王府的家事何须你来管?”

  “你闭嘴!”霍雨璇恼羞成怒,口中再无遮拦,“别以为你爬上了龙床我就会怕了你!不过是个以色侍君的东西罢了,没有名分就破了身子,真是不知廉耻!陛下也不知道被你灌了多少迷魂汤,居然连贬数名请求重新选拔女官的大臣,果然是色令智昏……”

  “住口!”岳凌兮眸中迸出了火花,一字一句地说道,“你可以侮辱我但不能侮辱陛下,流胤,把她拿下!”

  流胤从没见过岳凌兮如此生气,甚至要差使影卫抓人,当下不免愣了愣。

  霍雨璇被娇惯着长大,哪里受过这种气?说时迟那时快,她闪电般抽出腰间的软鞭向岳凌兮甩去,眼看着鞭上的银色倒刺就要扎进肉里,端木筝倏地挥出一掌,逼得霍雨璇倒退了几步,鞭子也随之抽离几寸,堪堪擦着衣袖飞过。

  危机解除,岳凌兮第一时间看向端木筝,她身体还没好全就动了内力,此刻已是脸色发青。

  流胤迟迟赶到,不费吹灰之力就钳住了霍雨璇,她手劲一松,软鞭掉落在地。

  “放开我!我霍家满门忠烈,你无缘无故抓我便是给陛下抹黑,到时更堵不住悠悠众口,我看你怎么办!”

  寥寥数句,正中岳凌兮的软肋,她一时竟不敢让流胤再动,就在这时,身后突然传来了熟悉的男声。

  “霍姑娘最好先担心自己会不会给霍家抹黑。”

  岳凌兮骤然回头,发现夜言修就站在不远的地方,目光如炬,轻缓地笼罩在她身上,而他身边站着一名跟他年纪差不多大的男子,正面色铁青地看着这一幕,忽然双指并拢朝前一挥,沉声道:“把小姐给我带下去!”

  原来是霍家公子。

  家仆们一拥而上,将挣扎着的霍雨璇带走了,场面顿时安静下来。

  岳凌兮顾不得其他,先行扶住端木筝问道:“姐姐,你怎么样?”

  端木筝只觉血气不停地上涌,仿佛不受控制,她勉力将其压下,轻声道:“我没事,或许是太久没有动过内力了,身体有点无法适应。”

  “回去再请明蕊再给你瞧瞧。”

  说完,岳凌兮立刻让流胤去把马车牵来,准备送端木筝回府,岂料夜言修拦住她说:“这会儿赏花的人正好都要回城了,官道定是拥挤不堪,你们且随我走另一条路吧,应该会快一些。”

  岳凌兮颔首:“那就麻烦你了。”

  夜言修微微一笑,未作多言,率先登上了马车。

  一行人很快就回到了城内。

  端木筝先行离开,马车在宁王府门前停留片刻又继续开向了皇宫,而夜言修的车驾始终隔着刚刚好的距离跟在后面,直到进入内皇城才停下。

  岳凌兮甫一下车就看见驻足在几米之外的夜言修,谦谦君子,潇洒如风,只是远远地望着就足以令人心跳紊乱。

  此刻她心里也确实乱糟糟的。

  不管怎么说,刚才要是没有他,她和端木筝指不定还要跟霍雨璇纠缠多久,于情于理都该向他道一声谢。

  想到这,岳凌兮缓步上前冲他婉婉施了一礼,道:“言修,方才多谢你施以援手。”

  夜言修伸手扶起她,温声道:“不是说过你我之间无须如此见外?”

  “……是,我知道了。”

  岳凌兮的声音很轻,也不知听没听进去,长睫微微垂低,投下一片浅影,昔日灵动的双眸被遮了个严严实实。

  她有心事。

  夜言修眸心微沉,握住她的双肩道:“霍雨璇所言你不必放在心上,只需记住,夜家永远是你最坚实的后盾。”

  岳凌兮缓缓摇头:“我给夜家还有陛下……带来太多麻烦了。”

  夜言修从没见过她这么低落,凝神看去,她的眼中除了愧疚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坚定,似乎已经下定决心要做什么事,他的心忽然就漏跳了一拍。

  “凌兮,你想做什么?离开这里?”

  岳凌兮没吭声。

  尽管霍雨璇尖酸刻薄,但她说的话却一点儿都没错,再这么下去楚襄早晚要受她连累,不再是人们眼中那个完美无缺至高无上的皇帝,她不能坐看事情如此发展下去。

  夜言修摸透了她的心思,却无法接受她要离开,心底顿时涌出难以名状的空虚感,就像是黑洞一般,将他的镇定和沉稳全部吞噬,他再三克制才没有在这毫无遮蔽的大内禁苑把她揽入怀中,只是沉沉地凝视着她。

  “你并非只有离开这一条路可以走。”

  岳凌兮蓦然抬头,发现那双乌眸深处隐隐透亮,犹如即将破晓的天幕。

  “嫁给我,那些流言便不攻自破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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