73.盛怒_从君记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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73.盛怒

  夜色如墨,浓嶂难消,宜兰殿中只点了一盏微弱的宫灯,静得不闻半点儿声响。

  算算时辰,夜言修请求赐婚的折子也该送到玄清宫了,岳凌兮独坐在窗前等了一下午,那边却是杳无音信,不知怎的,她竟然有些忐忑不安。

  不该这样的,明明是她自己做的决定。

  那天夜言修提出这个办法,她首先就想到只要她嫁了人就不会再有人质疑或诋毁楚襄,他的声名亦得以保全,就算她的身份不可避免地曝光了,首当其冲的也是夜家而不是他,那样她便可放手一搏,而唯一的缺点就是拖累了夜言修。

  可她依然答应了,在维护楚襄这件事上她固执得近乎自私。

  夜家上下亲密团结,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楚襄陷入这种漩涡,她想夜言修的出发点应该与她相同,所以就更没有理由推拒他的请求。但这一切的源头还是她,要让夜言修牺牲这么多她实在内心难安,于是便同他说好,一旦她的身份暴露就立刻和离,所有的罪责都由她来背,尽可能让他独善其身,不受连累。

  夜言修听了只是淡淡一笑,朗目含光,可鉴日月。

  “凌兮,你嫁了我,我们便是夫妻,又何来连累一说?”

  岳凌兮愣了愣,道:“言修,我们是假夫妻。”

  “我知道。”夜言修弯了弯嘴角,像之前那般温柔地替她系好披风,然后抬起头笃定地吐出四个字,“可我愿意。”

  愿意什么?

  岳凌兮的脑袋忽然有些打结,弄不明白他的意思,垂眸沉吟片刻,忽然想到了别的问题,于是骤然抬起头问道:“你可有心上人?”

  “我也不知道。”夜言修直直地看着她,目光深邃难辨,“或许是有的。”

  或许是什么意思?

  岳凌兮发现自己越来越听不懂他的话,又不好多问,姑且当做他有心上人,那么计划就得改一改了,思及此,她细声建议道:“不如你事先同她说一声,我们只是做戏,到时我以妾室的身份进门,翌日就搬去别苑居住,绝不会……”

  夜言修突然打断了她:“凌兮,你须明白,进夜家当妾,名声不会比现在外面传得好多少。”

  “我知道。”岳凌兮答得非常干脆。

  端木筝的例子刚才还在眼前活生生地上演着,一个那样坚韧不拔的女子都会因为妾室的身份被糟蹋成那个样子,她又怎会不知其中厉害?可是事情因她而起,她就理应承受这些,她不能光明正大地霸占了人家的位子,更不能影响到夜言修,她欠他的已经很多了。

  夜言修不知她的想法,却是难忍怜惜,“这些事你就别管了,都交给我吧,你且先回宜兰殿,等我上书请旨,娶你过门。”

  最后四个字犹如一道闪电,划亮了脑海中珍藏的记忆。

  那天夜里,楚襄也是这般温言软语地问她愿不愿意嫁给他,她装睡,他便把她搂在怀里搂了一夜,没有勉强她半分。

  她答应了夜言修,他或许会很生气吧?不过他是楚国的皇帝,今后多的是身份显赫的女子来配他,外能母仪天下,内能红袖添香,胜过她千万倍,如此一想,她倒也安心了。

  他本就不该与她这样的人牵扯在一起。

  岳凌兮深吸一口气,努力忽略隐隐作痛的心,对夜言修轻声道:“好。”

  就此定下。

  记忆到这里打止,她回过神来,发觉天色已经黑得不见五指,料峭春风趁暗而入,她坐在窗边许久,身子都已经凉透,微微一动便酸麻难忍,刚抻了抻肩膀,外墙根下忽然流过一串细碎的火光,她似有预感,紧抿着唇走到了寝殿门口,恰好迎上搭着拂尘稳步走来的薛逢春。

  “修仪,请随咱家去玄清宫面见陛下吧。”

  薛逢春平时见了她都是笑脸相迎,今儿个却是一副欲叹未叹的模样,她心底一片敞亮,未作多言,理了理宫裙就随他去了。

  平时只需一刻就能走完的路,今天却长得似乎没有了尽头。

  岳凌兮不知自己是如何来到殿前的,只觉身侧的光线渐渐暗了下去,转眸一看,原来是薛逢春把周围的宫人都遣退了,手里拎着的琉璃灯也挂到了壁上,火苗还在轻晃,明明暗暗,愈发衬得那袭素衣之下的娇躯弱不禁风。

  薛逢春深知她进去之后会面对什么,却也不敢违抗圣命,只轻轻把门推开,道:“修仪,请吧。”

  岳凌兮朝里望了一眼,只觉光线甚是晦暗,脚步却没停,跨过门槛笔直朝殿内而去,须臾之后,她看到了坐在御案前的楚襄,身形修直,不动如山,只是笼着一层薄薄的阴翳。她正要走近,不经意被什么东西绊了脚,低眸看去,竟是一本被揉得皱皱巴巴的奏折。

  她看不清楚上面的字,刚要弯身拾起,却听见楚襄冷斥道:“不许捡!”

  岳凌兮缓缓收回了手。

  候在珠帘外的薛逢春怕出什么事,正准备猫腰进来把东西拿走,谁知刚好撞到了枪口上,楚襄一眼瞥来,他登时打了个激灵。

  “把这本奏折原模原样地送去夜家,让他好好看看。”

  楚襄口中的他指的自然是夜言修了,好在让他去的是夜家而不是兵部,不然就该闹大了,薛逢春暗中松了口气,捧着东西无声无息地离开了。

  殿内只剩下他们二人。

  岳凌兮不敢去问他在奏折上批复了什么,只杵在那里不动,楚襄也不动,就坐在龙椅上盯着她,眸色一沉再沉,犹如无底深渊。

  “你不愿嫁给我,却想嫁给夜言修?”

  岳凌兮一语不发。

  楚襄忽然拔身而起,大步迈至她跟前,一把攫住她细弱的手腕道:“身子给了我,心也给了我,如今你却要去嫁别人?”

  短短一句话,岳凌兮却无言以对。

  她从没见过这样的他,她也知道他在强行压抑怒火,可仅仅只是冰山一角就已经让她感到呼吸困难,心脏的疼痛也越来越剧烈,仿佛在被什么东西用力撕扯。

  “我是一国之君,区区几句流言蜚语能耐我何?你是不信我能护住你,还是不信我的真心?”

  岳凌兮轻轻翕动着双唇,吐出几个艰涩的字眼:“陛下,我不想拖累您……”

  闻言,楚襄胸中顿时烈火燎原。

  半年前带她去游湖被人撞见的时候,她害怕有损他的清誉,当时就想拔腿走人,如今两人已经共同经历了这么多,她这臭毛病还是没改,反倒变本加厉了,私自就把终身许给了别人,当真是好样的!敢情他明里暗里纠正了那么多次,全是做了无用功!

  楚襄死死地盯着她,胸膛不断起伏,显是气极,未几,他突然松开了对她的钳制,回身走到御案前抽出一张明黄绸布,落笔就是几行龙飞凤舞的大字,她心中不安,巴巴地跟了过去,一眼望下,旋即骇得倒抽一口凉气。

  册后诏书!

  岳凌兮二话不说扑上去就要把笔夺过来,谁知楚襄眼都没抬就准确地把她格开了,她从不知楚襄有这么大的力道,跌坐在地上竟愣了半天,好不容易爬起来了,再冲过去一看,诏书已写到了末尾,只差盖个印了,她急中生智,猛地抢来玉玺抱在怀里,然后连退数步,像防狼一样防着他。

  楚襄怒极反笑。

  “你尽管抱着那玩意别松手,我明日在太和殿亲自宣读,不需要盖印!”

  “陛下!”

  想到他口中描述的场景,岳凌兮顿时急得眼睛都红了,双膝一阵无力,软软地趴在了地上,手里的玉玺却一点都没松,依然抓得牢牢的。

  楚襄也没有软化的意思,扬声唤来了薛逢春,当着她的面把诏书交了出去,然后走到她身前蹲下,轻轻地抚摸着她冰凉的脸蛋,语声深寒入骨。

  “你且看看明日是夜言修当庭请旨快,还是我宣布册后快。”

  岳凌兮终于醒悟过来,攀住他的手臂连声道:“陛下,我不嫁给言修了,您别下诏好不好?”

  楚襄吻着她的眼角,吸去悬在上面的泪珠,一举一动都温柔得过分,却教她胆战心惊,果然,他停下来之后再度开口道:“兮兮,你一向很聪明,可惜这次晚了。”

  岳凌兮慌了神,不管不顾地扑进他怀里,像只八爪鱼似的紧紧地抱住他,不让他动弹。

  “陛下,我知错了,我保证不再擅自行事,更不会离开您,您要如何我便如何,求您不要颁布册后诏书,我不想别人因为我有了攻击您的机会……”

  话说到最后已经带了哭音。

  她甚少求他,亦甚少哭,可见这次是真的急了,楚襄终是忍不住软下了心,怒火似也溶进了她泪盈盈的眸子里,消失得无影无踪。他叹了口气,把那颗小脑袋按回自己肩窝,低声道:“你就是我的软肋,别人因此而攻击我又有什么稀奇的?”

  岳凌兮哑着嗓子道:“陛下亦是我的软肋,我见不得他们伤害您。”

  “这世上只有你能伤害我,他们还不够格。”楚襄抚着她的脊背,试图让她松懈下来,“你若不愿,诏书我不下便是,但并非撤销而是推迟,明白吗?”

  岳凌兮点点头,也顾不得其他的了,只要眼下能缓一缓就行。

  楚襄瞥了她一眼,悠悠道:“死罪可免,活罪难逃,从明天起你就去寒香殿待着罢,给我好好闭门思过。”

  “我这就去。”

  岳凌兮手脚并用地爬出他怀里,却又被他抓了回来,抬头的一瞬间,似乎在他眼中看到了一闪而逝的火焰。

  “我说的是明天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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